写作 WRITING

植物篇二
Plant series No.2




植物的艺术


沈劲余 2.23.2019 始于芝加哥field­ museum




“植物篇一”从入侵植物为切入点谈了谈植物与人类的价值选择,属于纯粹的探讨性文章;本篇则是结合个人经历,从小及大,试图从一个较小、更私人的视野窗口来探寻广大空间时间下的植物与人之关联。这其实本应该是一篇关于18年年底的观赏植物新品种培训会议的报道文,但拖了很久一直不知如何动笔,19年2月有一天第二次来到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看到了里面的植物展,突现思绪,就有了写这篇文章的想法,当场进行了简单记录,结果后来修修改改补充的又写了一年多,这一年中又参与了很多与植物相关的活动,不得不又陆陆续续加了些新想法。命题作文确实不是我的菜,突如其来的想法,却往往是写作的源泉和动力,我想写作本身就应该是一种心情与感受的记录吧。


 

这是第二次来到芝加哥的field museum菲尔德自然历史博物馆,今天是州内免费开放日,美国的人民群众也讲究经济实惠,前来观展的人络绎不绝,带小孩来的家长尤其多。博物馆的展览,和去年十月第一回来的时候一样,基本没有什么变化,史前恐龙展、埃及木乃伊展、古代太平洋文化展、中国唐代文化展、古代玉石铜器展、现代金属钻石珠宝展、芝加哥历史自然生态展、地方野生动物展等等。博物馆本身已经有百年历史,大部分展览的年纪比我还大。而其中,最令我关注的则是坐落于博物馆二楼东南角的植物标本展。展出用了一个很平凡的名字——“Plants of the world”, 可译为“来自世界各地的植物"。而在我看来,这却是一个“植物的世界”啊,入口处展柜里的这段文字将我带入了这个世界。

without the gift of flowers and the infinite diversity of their fruits, man and bird, if they had continued to exist at all, would be today unrecognizable. The weight of a petal has changed the face of the world and made it ours” by Loren Eiseley.
[“失去了花的馈赠及其果实的无穷的多样性,人和鸟类,如果他们终究继续存在的话,今日也将难以辨认。花瓣的重量改变了世界的面貌,并使之成为了我们的世界。”] —— 罗兰艾斯利

是啊,我想这便是植物的艺术,如果没有花与植物,我们的世界将是一个怎么样的存在?走在一个一个玻璃展柜前,不禁琢磨起这么多年来对于植物的学习与认知。也许是其他的展览更为有趣,又或许是过于“平凡”的植物未能呈现更多的新鲜事物,展览的入口也平平无奇,在这里观展的人相对少。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我讨厌热闹。于是,何不停下脚步,找一个安静的角落,开始写下下面的文字。大厅里的人群嘈杂声依旧,但只要打开笔记本,唯有植物和关于植物的文字进入了我的视野、大脑,又或者说,是我踏入了这个植物的世界。如果可以,我幻想着,自己成为一颗种子,一个花朵,一颗树苗,去窥探植物的内心。


Entrance of “Plants of the World” “来自世界的植物”展览的入口

Field Museum, Chicago 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

Taken in Feb 2019 拍摄于2019年二月


这里展览着来自世界不同地区的“植物”,可它们并不是真正来自自然的植物标本或化石,而是人为制作的植物模型。虽然是人为制作,但标本十分精巧细微,所能展现的细节甚至超过了植物本身,其真实的尺寸比例和超越时间永远绽放的定格瞬间,更令人感到震撼。我似乎能接收到这些植物标本所传递出来的大量信息。植物展馆于1983年向公众开放,从那时起,在一个个大型木制边框的玻璃展示柜轮流展览过着近300种植物,涵盖到了三分之一的世界植物科目。当然展出过的还仅仅是冰山一角。早在1909年,field museum博物馆便开始运用乳胶、玻璃、金属丝、蜡等材料完成了第一批植物标本的制作。至今,博物馆已保存了数百万个植物标本。看着展柜中展示的真实植物标本样品和标本夹、枝剪,不禁回想起当年在北京鹫峰,背着标本夹,采集植物的情形。和那时的“一无所知”不同,这些柜子中的植物我如今已经能识得一二,不知它们是否还认识我。植物真的就是上帝生物,播下一颗种子,埋一片树叶树皮,插上一个枝干茎叶,再倾注适量的阳光和雨水,不出太多的时间,就可以孕育出新的生命。植物是地球自然生态环境重要的成员,对于人类本身和人类文化而言,更是及其重要的存在。活着的时候吸收废气废物,制造新鲜的氧气,死后也可以为我们提供食物、材料、持续净化地球生态,有着各种各样的用途。人类从生态系统中直接或者间接获取福利,这在西方通常被称为eco-system service生态系统服务,这其中植物是无私奉献、当仁不让的主角。漫步在这个植物世界中,当展览把不同的植物按照一定的逻辑分类并有秩序地摆放在一起时,你才惊讶地发现植物有着这样那样的用途,从可可、咖啡、茶、烟草到水果、药物、香料、巧克力、大米、面粉再到染料、编织物、木材、观赏植物……不同的植物在人类的世界里扮演着各式各样不同的角色,也许这正是植物的艺术。细细想来,在我们的世界里,植物是绝对的存在。不知道于植物而言,人类在植物的世界里又是怎样的存在呢?而我们是否仔细考虑过植物与人的关系,是怎样的千丝万缕呢?历史的车轮在不断滚滚向前,纵观人类、地球乃至宇宙的历史,植物的存在,意义重大。自人类出现、人类文明创立以来,两者的命运便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放眼未来,在空间和时间的尽头,植物的最终归属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只要人类与人类文明继续存在,我们就不得不继续学习研究植物,了解并开发它们的用途,也要和植物交朋友,探寻人类于植物的意义,寻求共同生存的途径。



“Plants of the World” Exhibition “来自世界的植物”展览 

Field Museum, Chicago 芝加哥菲尔德自然史博物馆

Taken in Feb 2019 拍摄于2019年二月


这些标本样品,从果实种子、花朵花蕊、叶子枝干、植株树干,所有的都仅仅是人为制作的模型,却都栩栩如生,足以将人带入沉思。人类个体于人类整体而言是渺小的,于宇宙万物而言,个体那更是蚂蚁中的蚂蚁,虫子中的虫子。但也正是这样的一个一个的个体,组成了人类繁华文明的整体,是无数个体的思绪组合成了人类共同的思维与智慧。从­个体思维出发,这体现了一种本能,一种对真实感

受做出直接反应的本能。在这种本能出现的时候,我进入了自己的思绪,一下子回到小时候,开始回想从出生到现在,我与植物有关的一切。平常吃的食物用的日常用品自然不用多说,很多材料都来源于植物,但除开这些,我又有多少与植物本身的交集呢?关于植物与人的关系,我又有着怎样的思考呢?我作为九零后,成长伴随着改革开放的胜利果实初步长成,和父母、祖父母辈不同,小时候不做农活,不种稻米、不插秧、不拔野草……从小就生活在水泥马路的城市之中,很少有与田野、森林、自然接触的机会,和植物仅有的接触便是为数不多的城市绿化。但我又是何其幸运,父母从事园艺行业,因此多了很多和植物打交道的机会。在出生前,爷爷给我取名,单名一个“枫”字,“木”和“风”的组合,取自外婆家古镇路仲的大小风桥和父母的树木行业,也许这注定了我和植物之间的缘分,这辈子想撇也撇不开了。



 

刚上小学的时候,年纪尚小,爸妈不放心单独把我留在家里。到了周末,就被带出门去一起采集植物扦插枝条,那时候认识了黄杨和女贞这两位。将长长的枝条减下来,装入麻袋,带回苗圃地,然后除去大部分的叶子,剪成大概手指长的一小段,再放入配好的液体中浸泡,最后将这一小段一小段的枝条插入温室的苗床里,苗床里配好新鲜的泥土,枝条们便整整齐齐地排列起来,像走阅兵的士兵方阵一样。排列完,还需要灌溉,“给士兵们喝水”,而且我还认识到,和动物一样,枝条也是有头有脚的,有上下的方向,插反了,就活不成。没过多少日子,枝条就会长大,生根,长成新的植株,幼年的我对此感到惊奇,这难道不是变魔术么,小段枝条变成了一棵植株,植物成长的速度可比人快多了。还有一回,是在苗圃地中参与种树,我把这次经历记录了下来,作为日记上交了语文老师。一些树木的名称被写进了文字中,都是由父母教的,有玉兰、香樟、桂花等常见的名词,还混入了一个不太常见的名字——“无患子”,虽然是很常见的园林植物,但是对于语文老师来说确实,这名字有点“复杂”,于是妥妥的,被作为错别字圈了出来。虽然,老师觉得我的文章有意思,给了优的打分,但我还是回家“质问”了父母,他们笑了笑却也没有找到合适的理由解释。这本日记本至今还被放在我的房间书架上珍藏着。这样由植物引发的“趣事”,在我家,能讲出一大堆来。


外婆家是儿时的天堂,每年暑假都会去待上一段时间,因为那里有田野,有树林,可以抓田鸡,钓龙虾,可以在蓝天下自由地奔跑,可以在乡间小道上蹬三轮。有一年,外婆家地里种的白萝卜,收获了,拔了萝卜装入麻袋,用小三轮,运去镇里的蔬菜加工厂,可以卖钱。萝卜长在地里,有时候露一点白色,但大部分都整个埋在土里,只有叶子长在地面上。揪着叶子向上用力,拔起来比我想象的要费劲的多,萝卜也比想象的大很多,出来的总能把我吓一跳。当时真是兴奋极了,从小到大,就这么一次拔萝卜的机会。事后,我认真地询问了母亲一个问题,我问“萝卜的叶子是怎么长到萝卜上去的?(因为我的潜意识认为,叶子总应该长在树干枝条上)”不知道当时母亲作何回答,但我的问题被她记了下来,上了儿童画册“聪明孩子说傻话”栏目,拿了20元稿费,哈哈,聪明孩子总能创造让人惊喜的额外价值。除了萝卜,还记得有桑树,外婆家村口小路两旁有很多桑树林子,有过几回采桑葚的经历,也不嫌脏,当时也不打农药,采了直接往嘴里塞,弄得满手满嘴的紫红色,却觉得很满足。也采过桑树叶,满满一箩筐,带回家里,均匀地铺在蚕匾中,作为蚕宝宝的食物,那时候时光总是过得很慢,看蚕宝宝吃叶子也能看一下午。院落中的枇杷树最是令我印象深刻,春天的时候吃枇杷,夏天的时候,和弟弟们在这枇杷树上比赛谁爬得高,爬上爬下,不下千百个来回。到了暑假的末尾,八九月份,外公就会拿出一根长竹竿,因为家门口的枣树结果熟了。一竹竿子打下去,这时候你得躲的远远的,要不然枣子像下雨般纷纷落下,总能砸到你。嘴馋,但谁也不敢过去,直等到外公收起了竿子,我们才“唰”一下,窜到树下,枣子半青色半红捡起来咬一口,不用清洗,脆香可口。
 

另一份的记忆来自于奶奶的田地,有冬瓜、南瓜,和夏天的“熟瓜“(小香瓜),有些年还有西瓜,可能就差“北瓜”没有见过了吧。每次从乡下回城里的家中,奶奶总会挑一担子,担子两边是两箩筐蔬菜瓜果。在下午或是傍晚的那一趟开进城里的公交车上,司机们都认识这一位特殊的常客,是奶奶的身影。公交车并不是刚好开到小区门口的,奶奶每次只能在最近的一个中转站下车,然后再挑着扁担走回家,大概要走一二公里。每次奶奶走到小区路的转角处或者是小区围墙外的时候,那里离家还有一段距离,她就会开启她独有的大嗓门,高喊我的小名“枫枫”,每一轮喊三回,她好像总能知道我在不在家里。我一听到,就会冲下楼,我知道奶奶从乡下又带东西回来了。刚开始还不习惯,感到尴尬,仿佛整个小区都能听到这喊声,会探出阳台来看是怎么回事儿?后来慢慢领悟到,只有当担子里比较满、东西比较沉的时候,奶奶才会喊我,于是,这声音成了一种幸福的前奏。篮子最常见的就是南瓜了,一次好几个,时大时小,颜色个头形状都不尽相同。夏天的时候,家里总是有吃不完的熟瓜。其他时候会又有水果蔬菜,橘子、柚子、柿子、丝瓜、土豆、黄瓜、番茄、小青菜、茄子、白菜、豆芽……总之都是纯天然的有机蔬菜水果,应有尽有,只要是你能想到的,奶奶都能种出来。


每个人的心中都会有属于自己的外婆家和奶奶的菜园,我的童年经历,使我逐渐建立起了对自然对植物的认知基础,加之从小的耳濡目染,植物的概念在儿时我的心中便扎下了根。相比猫猫狗狗动物园,植物总能更引起我的注意。少年时期,每逢周末节假日,跟着父母四处旅行,时常也顺便跑工地或苗圃,途中识别植物成了我们家别样的乐趣。后来,升入了初高中时期,学业越来越繁重,这样的机会也就越来越少了。初中时期,春日里楼间庭院开放的金丝桃和秋日里香味四溢校园的桂花,是唯一的记忆。到了高中时期,似乎彻底和自然失去了联系,唯一的交集似乎只剩下生物课本上的植物形态构成、植物遗传变异等知识。生物学、科学、解剖学的学习中,植物的概念变得破碎,变得不那么真实了。在科学里,平时生活中吃的所谓的“果实”其实有可能是种皮或茎杆根,在这一瞬间,苹果的清脆、西瓜的凉爽、蜜桃的水嫩、葡萄的酸甜、玉米的香甜、土豆丝的清脆,都已不复存在。我很庆幸,报考大学时,我选择了园林专业,因为那种真实感又回来了。虽然城市中的园林大都是人为创造的自然,却也是一种宏观层面所存在的事物远比“器官细胞”解剖的微观世界有趣的多,因为我们生活在宏观的三维世界里,我们的感官、情感、行为都是基于宏观世界所产生和运行的。很怀念在那样纯粹的时光里,有一群人,从四面八方而来,为了学习园林,为了理解植物,为了找寻植物的艺术。



 

高考的那一年,全班50名同学,绝大多数报考了理科、工程机械类或计算机、医学、法律、金融、新闻、教育专业等,而报考“园林”专业的仅我一人,这个专业理性中带着文化的感性,艺术中又带有科学的理性。虽然近些年,报考“园林”专业的人数不断增加,但大众对于这个专业的认知仍旧有限。这里有一个有趣的事,每当和朋友们提起“园林”,大家总会蹦出“种树”两字,于是每次不得不费些时间来解释,“园林”其实是一门科学与艺术、自然与人文相结合的规划设计应用学科……,“园林”的确与“种树”相关,但“园林”远不止于此。事实上,即便是学习园林专业的若干年后,依旧很难用一句简单的话来解释清楚“园林”的内核。学科的名称亦有园艺、造园、园林、风景园林、景观、大地地理规划、城市设计等等,随着时代的变化,“园林”的涵义也在不断变化。而相比,邻近行业的“老大哥”——"建筑”学,似乎单纯的多,没有太多命名上的争议,“造房子的”作为大众口中对“建筑”学的理解虽然过于简单粗暴,但也比“种树的”之于“园林”来说,准确的太多。但话又说回来,尽管不准确不全面,但外行口中的“种树”却诠释了“园林”的独特之处,区别于“建筑”所有的强烈明确的空间性而言,因为有了植物的介入,“园林”多了时间性,多了生命的自然属性,“园林”的界限时而清晰时而变得模糊。没有了这些特点,“园林”将难以与其他设计应用学科区别开来。

Miller Garden, designed by Dan Kiley 米勒花园,丹凯利作品

Taken in Oct 2016, Columbus, IN  拍摄于2016年10月,哥伦布斯,印第安纳

建筑的明确和园林景观的温柔。物逝人空,植物却在这里扎下了根基 



大学里,虽然大部分时间用于学习规划设计,但对“园林”专业的学习总离不开对“植物”的学习。先有土壤学、气象学、环境生态学等课程的辅助,后是植物生理学和植物分类学作为基础;再者是有所侧重于园林应用的观赏植物、观赏花卉的认知课程;而后是遗传与变异、苗圃学、栽培与养护等园艺学课程;最后是草坪与地被、盆景学、植物组织培养、插花等专项技术课程;当然,也有树种规划与植物种植设计和花坛花境设计,这是仅有的两门设计与植物相结合的课程。现在回头看看,这些课程的设置倒是蛮合理的,由浅入深、从宽广到深入、由基础到专项,至少那会儿学植物比学设计学的明白多了。


刚进大学,反正也摸不着头脑,指导书上说是必修课,什么土壤、什么气象,那就选呗上呗。确实也不吃亏,和“园林”多少是有些相关,反正气象实验做了、土壤实验也做了,跟别人吹起牛来也可以一套一套的了。气象学实验,忘了是周几,记得是一大早清晨,林大北路的后边有一个小气象站,实验就在那里进行。实验无非就是每周一次,和组员一起,去气象站,先听老师讲授实验内容,然后使用相应的仪器,观测气候,得到一堆数值,填写到表格里,期末的时候再统一汇总,分析数据、制成图表格。至于这玩意儿学了有什么用,当时全然不知,只记得好玩,一会儿测测地温,得挖土,然后把温度计们往土里埋,埋的深度还分深、适中、浅多种,挺是新鲜,一会儿又看看风扇。实验虽然是大清早,但那一天总是挺积极,没回儿都很早起床,一来是小组实验迟到怕被组员笑话;二来,大一还没有养成睡懒觉的习惯;三来,林大北路有个“杭州小笼包”早点铺,北方的早餐面点吃不惯,我总喜欢来这北门吃小笼包,气象学实验刚好顺路,每回我都买。其实“小笼包”就是小笼包,也不用非得加上“杭州”两字,加上了,让我总感觉,除了杭州,别地就没有小笼包了,其实在浙江小笼包哪哪儿都有。后来同组有个组员问我,“你不觉得这小笼包不太正宗么?皮太厚,像小包子?”我脑子一转,嗯,好像是怎么回事儿,小笼包的皮应该是那种比较薄的,更像饺子皮,我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她是浙江老乡啊。可那天做完实验,我又仔细想了想,两种小笼包我都吃过,吃的更多其实就是北门这种包子皮的小笼包,准确说叫“小笼汤包”,可在我家那小地儿,都简称为小笼包。于是,后来为避免给同学造成我对待家乡食物不严谨性的不好形象,我减少了买小笼包的次数。其他时候改为和室友一起吃武汉热干面。虽然室友是湖北的不是武汉的,但他也吃热干面,并且他说林大北路这热干面并不正宗,但我吃着还蛮对胃口的,管他是武汉热干面还是湖北热干面。


土壤实验也很有意思啊。刚开始的时候,在实验室观察各种岩石,什么层积岩、页岩、板岩……傻傻地根本分不清楚。后来做实验,要在校园里挖土,然后带回实验室测土壤的各个生理指标。当时和室友两个人决定去校园北边的家属区的地里挖土,因为那里的植物都长势好,想着这土儿一定肥料足,元素多。那天傍晚,乘着天稍黑,带着一落装土的铁盒、小刷子、一个大铲子和几个袋子,我们就去了。两个人轮流挖,一个人挖的时候,另一个人还得盯着周围,当然我们并不是做贼的,但确实感觉很刺激。虽然我们要的土不多,但是按实验要求,我们得挖45cm以下的深土,因此挖了好一会儿,才挖得深,用大大小小的盒子贴上标签做标记,并带回实验室储存。后来测数据,很是失望,土中氮磷元素匮乏,土壤总体营养水平低,家属院院子里的土也不行,没办法,北京的土壤就是这样的贫瘠。好在实验成绩并不按照土壤营养成分的多少来打分。这样与土壤打交道的事大一干了一回,谁能想到,后来在美国研究生的时候又干了一回。是导师的一个项目,题为“基于芝加哥沿湖地区当地水文地质土壤条件下的雨洪基础设施规划与设计”。美国农业部有很全面土壤信息,都是GIS大数据,但数据所包含的土壤信息大都是针对农业种植养殖的,有关“土壤透水性”的信息相对较少;土壤测量范围也局限于地表二英尺(大概半米多)的种植土层,而我们需要更多深层土的信息。基于历史勘察的数据和农业部大数据,我们又选取了若干场地,进行土壤调查,一来可以检验已有历史数据的准确性;二来,获得的数据将为我们的场地设计提供更为直接的数据支持。虽然课题组有生态地理地质和资源保护的教授和学生负责去调查土壤,我还是被导师派去做了“监督指导”,实际上也是劳动力。因为本世纪的园林景观专业,在landscape urbanization景观都市主义理论的带领下,被赋予了解决气候问题、地球生态问题、拯救地球和领导城市建设的重要使命,我和我的导师都坚定认为,无论做什么,挖土也好,学习城市管道、土木工程也好,我们都得冲在第一线,掌握第一手资料,掌控一切。不过这回挖土终于不用像做贼一样了,挖土前需要向城市相关部门申请。起初我们的场地在芝加哥市里,但由于芝加哥是美国第二大城市,地下有这样那样重要的不为人知的空间,又恰缝奥巴马图书馆将在芝加哥南部杰克逊公园开工建设,出于安全考虑,土壤勘探的申请,提交一年了都没有批准下来。无奈,我们只能转战芝加哥南部的一些行政上独立,但生态地理上依旧属于芝加哥沿湖岸区域的小城镇展开工作。果然,申请很快就下来了,而且相当顺利,与芝加哥不同,这些小城镇很缺乏社会资源,因此非常欢迎大学项目在他们的城市里开展,我们的科学研究将会为小镇向州里乃至国家申请行政资金作技术支撑。结果等到我们土壤都勘测完了,奥巴马图书馆都还没有开建。该拟建图书馆选址位于芝加哥杰克逊公园,该公园是芝加哥上世纪初世博会和城市花园运动的产物,属于历史遗产,为此遭到市民们的抗议,项目被迫暂停。两个小城镇,Midlothian和Calumet City,一个黏土为主,一个沙土为主。两地一共十一块地,我参与了其中的四个。到了场地里,选取一块较小平整的空地,先把杂草植物除去,然后用一种工具,很像国内的洛阳铲,垂直挖土,这种工具可以挖出一个横截面积很小,但深度很深的小洞。把挖出的土按顺序排列在事先准备好的垫子上,并做好深度标签,大概挖到六英尺(大概两米)的地方就差不多了。有些时候,挖到五英尺的地方就可以碰到地下水。上下土层的差别实际上比我想象要大的多,是肉眼可见的差别。待全部挖出来后,就开始按深度,依次描述土壤的状态性质,比如颜色,需要专业比色卡比对;比如质地,得用手摸,当然只能由专业人士来做,这种时候我就在边上静静地等待摸得结论,然后趁他们不注意,自己也摸一摸,并就结论进行比对;有时还会用一些试剂,滴到土里观察反应等,这些都在得当场完成,并做好记录,要是带回实验室再观测,大都会发生变化。等描述完,就将多余的土装进一个个小型白布袋中,做好标签,带回实验室作进一步实验。然而有些性状,比如密度,只能回实验室测,那就得用一个小铁盒装土,以保证土壤结构完整,不发生变化。有几回,我们得到农业部土壤勘探部门的支持,直接开了一个小型勘探车过来,不像用洛阳铲,挖着费劲,还容易破外土壤结构。勘探设备有汽车马达的加持,能够直接往地下挖土,挖出长条状的连续的整根土,不同时期不同年代的层积物就这样连在一起,细细的一根,却是记录了历史的年轮。土壤初步描述完成,我们需要再挖六个洞测土壤透水性,三个浅,三个深,根据土质不同,浅洞有时1.5英尺深,有时2英尺,深的洞是3或4英尺,而每个深度测三个数据是为了取平均值排除偶然因素。我们用一种叫做“Amoozemeter”的仪器来测量,简单的来说就是,仪器里装满水,然后放一根管子到洞中放水,这样仪器里的水就会按一定速率下降,这个下降的速率相对应便是土壤的透水指标。沙土土壤和粘土土壤的透水性就有很大区别,在Calumet City测量时,因为是沙土,水下降的很快,得目不转睛的,不停做标记;而Midlothian的黏土土壤却慢很多,半小时动一下笔,测一块地需要待一整天。就这样,我又参与了一回土壤勘探,在我心中,土壤对于园林植物、对于园林设计的重要性又一次提升了。



Soil Sample of different depths 不同深度的土壤样本
Taken in Aug 2018, UIUC, Geography Lab 拍摄于2018年8月,伊利诺伊大学,地理实验室





Soil  Investigation 土壤勘探现场
Taken in Aug 2018, Chicago Area 拍摄于2018年8月,芝加哥地区



看着展馆橱窗里的标本夹和枝剪,和我用过的真是一模一样。犹记得还是做气象和土壤实验的那一年,我们还在鹫峰山林间穿行。我们学校在鹫峰有个实验林场,大概有1万多亩,学校本身倒小的可怜,就700亩,据说当年在“回归占楼”运动中吃了亏,校园面积少了40.5%。当年我报考大学的时候,查过校园面积,看得不仔细,网上总描述说校园总面积13000亩有余,谁知道这其中95%的面积都是郊区的林场。当然,现在网络上的描述讲清楚校园面积和林场面积,看来“事实求是”的政策也都贯彻开来了。园林院的男生简直是稀缺动物,鹫峰的植物学分类学习也按小组进行,每组六人,平均一点五个男生,背标本夹、提工具的活儿总是跑不了。大一上体育课有个教足球的孙老师,和我们园林学院的同学最玩的开,总照顾我们,知道我们平时画图辛苦,还时常往山里、公园里跑。他媳妇是咱们园林院的植物方向的研究生,经常去鹫峰挖坑种树做实验,孙老师长的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总被拉着去鹫峰帮忙做苦力。他同情我们,当园林院的学生很是辛苦,我们也同情他,做园林院的女婿需要勇气。在鹫峰认植物,一个老师带两个班,一共十二组同学。老师是林学院来的,丝毫不管我们是园林学院的学生,不管是园林绿化中常用的也好,不常用的野花野草也好,我们都得平等对待,分类学么,总得面面具到。但我总感觉这老师是研究草本植物的,因为爬山的时候,大部分时间他总是低头看脚下,很少抬头看乔木。但不管怎样,每个组同学,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紧紧跟在母鸡后面,害怕掉队,错过什么植物。和我们班一起的兄弟班级是一个学霸班,总是积极到过分,还没等老师开口,就有同学指着地上的一棵野草问“老师,这是什么?”其实我们班成绩也不差,但我们更喜欢佛性学习,讲究自然而然地理解,不强求。但这会儿可没办法了, 只能硬着头皮和他们班竞争,抢占母鸡身后的有利安全地位。当然,由于母鸡总是往地下看,这导致小鸡们也只能向下看,其实根本没什么老鹰,更像是在地上找米吃,为此我们不得不冲在最前面,深怕在后边吃不到米。每每见到一粒米(一棵不认识的植物),老师就开始介绍名字,讲解植物的特征和习性,女同学们便开始分工拍照、记录、做笔记,男生则负责剪下植物一个枝条或一整个植物,装进背带中,回头再统一将植株压进标本架。好在植物够多,也不是什么保护植物,每个组剪一下,都还有很多。一路上,植物多了去了,老师也不可能每一个都介绍,要是那样,估计我们都得在山上住上那么一年半载。反正很多植物老师也没时间讲,我们也只能相对着傻笑,我不认识它,它也不认识我,人群里也就老师和它们相互认识了。到了中午吃饭的时候,找了块大树掩映的空地,大家啃起了面包,并且把上午采集的植物按顺序压进标本架的牛皮纸中。5月份,天气已经热了起来,不及时处理的话,植物枝条容易脱水干裂,完整性将难以保持。下午继续相同的工作。忙碌一整天,晚上回到学校,并不能马上休息,得把下午的植物也放进标本架子,顺带认真复习几遍白天相认的植物。可到了第二天,就跟啥事儿都没发生一样,我们看着标本夹里的它们,它们看看我们,谁也不认识谁。只能掏出笔记和照片,一遍一遍的重新相认,直到没有不认识的,说来也奇怪,要是我不认识它,它也准不认识我。其实植物并不关心认不认识我们,甚至可能还讨厌我们,因为我们把它们剪断了带离了家园。大家之所以这么认真地单方面想认识这些植物,全因为后边有考试。考试的时候,老师从大伙儿的植物标本中随意挑一些,当场询问你它是谁,中文名和拉丁文分别是什么,也不给你太多时间,像限时答题一样,你答错或是答对也不清楚,老师会做好记录,待考­­完再和你讲。有的小组的植物采集时不完全,把我们大伙儿都坑了,但老师却不在乎,好像小到只剩下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叶片,他也认得。好在考试是按组进行,小组成员们互相帮助,我们才勉强过关。



Collection of plant leaf samples and plant photo 植物枝叶标本和植物实景照片
Taken in May 2013, Beijing 拍摄于2013年5月,北京





Collection of plant and flower learning photos 植物花卉实景照片
Taken in 2013, Beijing 拍摄于2013年,北京




后来是观赏植物与观赏花卉课。经历完植物分类学的洗礼,这两门课似乎简单多了。学习的大部分对象是园林中常用的木本乔灌木和草本的一二年生、多年生或草类,观赏特征也都比较明显。外出植物认知也不再是逛山岭,而是逛公园。学植物的那两三年里,北京植物园、香山、颐和园、奥体公园、玉渊潭、紫竹院、景山公园、中山公园、海淀公园、朝阳公园、小汤山基地等等都逛了个遍,每次回到寝室第一件事就是整理植物照片。五一和国庆花坛也分别调研过两年,后来新一届中央领导人上台,铺张浪费的开销少了许多,第二年五一和国庆花坛实习的任务也轻了许多。除了上课,还和室友逛其他的园子,北海公园、天坛、地坛、陶然亭、双秀公园、亮马桥莱太花市及各类花卉园艺展览……总之,认知植物成了家常便饭,“这是啥?什么科的?”成了口头禅,到哪儿都是认植物。有一次在紫竹院,隔着大湖远眺,我­­­­发出过这样骄傲的感慨,“百米开外我看见一棵七叶树,然后掐指一算,我可以知道它是顶生圆锥花序,掌状复叶对生,一般是七小叶子。”北林的杨白蜡、银杏;北京的毛白杨、白皮松;北植的玉簪、月季、春季的郁金香、风信子;紫竹院的竹子;玉渊潭的早樱、晚樱、大山樱……北京的常用植物认识的都差不多了。可后来,大四南方实习,也只是到了杭州和苏州,还没到华南地区呢,已经傻眼了,又有了一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认识谁的感觉了。才意识到,北京的绝大部分的乔灌木是落叶阔叶树,种类少,特征明显。等到了南方,大片大片的常绿阔叶树,傻傻分不清。我也就认识些香樟、桂花、石楠、榉树、朴树,还全靠我小时候打下的基础。但是要我区分浙江楠、闽楠、滇楠,不查书是办不到的。要是学校在南方,植物学习的任务可真是繁重并有趣啊。还有一回在北京植物园认植物,老师讲完课允许我们自由活动,但是规定了返程时间,错过了就只能自己回学校。在那之前已经到过两回北植,但每次都只是在门口的几个主要区域逛逛,就完事了。于是这么难得的机会,我也没多管,一听解散,撒了腿就往樱桃沟方向跑,那是北植地图上最深的最接近山林最远离城市的地方。实际路途比地图上看起来要远得多,现在的樱桃沟并没有樱桃,有一条小小的沟渠,还有一条木栈道沿着沟渠蜿蜒前行,沟两旁的区域种满了参天的水杉,顺着树干往天上看的时候,感觉自己化成了一棵小草。沿着栈道,匆匆前行,直到路的尽头还意犹未尽。但我不敢久留,因为时间有限,回来的时候,我三步并两步,一路小跑,跑到南门玉簪园那块,碰到了卧佛寺方向下来的室友,也是快着步子,估计他也看什么有趣事物去了。我俩一路冲到南门口的时候,我们在路的这边,小车大巴在路的那侧,正提着速向前开去。我们就这样,完完美美地错过。不过那一刻好像也没什么难过,反而有一种解脱,没有了束缚,时候和空间都由自己掌控,即使得多花一俩小时自己坐公交回学校也没有关系。有时候为了某些执念,多花些时间又何妨呢。

Photos taken in Beijing 在北京拍摄的照片

再后来是更偏向园艺学的课程。遗传与变异,似乎又回归了高中生物,涉及很多理论知识。当时并不知道,若干年后我会参与植物新品种的产业,不然这课我一定再学透彻一点。虽然理论知识很枯燥,但因为有实验课,这课也不算太没意思。用过显微镜观察各种植物生殖细胞种子结构、画示意图。后来采集月季的花粉,装进塑料盒子,放入实验室的冰箱冷藏,在此之前做过套袋,后来又进行授粉。当然,没有时间等到杂交出结果课就结了,事实上也不会有结果,因为我们也没有真正意义上设计过我杂交育种的目标,包括亲本选择,我们只是用了统一品种的月季,体验了一下杂交的过程罢了。我真正全面理解杂交育种的概念是后来真正参与了新品种育种之后。苗圃学和栽培与养护的课程,倒没什么太多基础学的知识,主要是讨论实践经验。这俩门课也都会出去跑,去过小汤山实践基地,做过碧桃和牡丹的修剪;去过几回胖龙苗圃,它们引进了很多北美海棠,拍过春天的花朵,尝过秋天的果实;去过潭柘寺,去看里面的古树保护;去过北京东南角的华源发苗木基地,调研苗木市场行情,与苗商直接对话;在八家三倾园里干过不少农活,挖阳畦,换盆,开沟,做高床、底床,种植,嫁接,扦插、移栽都学了个遍。草坪与地被的课程学习和树木学、花卉学很像,从理论基础知识出发,到实地的植物认知,再到场地整体调研,只不过学习对象更加侧重草类植物和地被植物罢了,当时跑了北京若干个公园。盆景和插花课,只是上了理论,很可惜没有时间参加实验课,不然一定会很有趣。植物组织培养倒是做了实验,剪了黄杨的一段小枝条,作为外植体,放进配好的培养基中,然后本该有意思的事却最终以我的培养瓶里出现黄黄的细菌而告终。植物规划设计课,测绘了紫竹院所有植物,增强了我对竹子的认知能力。然后课程又要求我们重新对紫竹院进行植物种植规划,然而我在设计的时候全然忘记了“紫竹院”这个名字,好像连一棵竹子都没有种,把我脑子里存在的,把观赏植物与观赏花卉课上学到的北京的植物一股脑儿全部设计了进去,做了一个四季皆可以观景、色彩斑斓的“大杂烩”园林;花坛设计课,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非得要去重新设计北京植物园的玉簪园,在里面设计很多个小花境。原有的玉簪园好好的在那,这俨然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想要保留场地原有历史,但又不能什么都不改,显得我很没能力,最终园子被我改的面目全非,花境有些“四不像”,什么植物都有,很丰富。现在明白了,我缺乏的不是设计能力和手法,而是设计目的和主题,好在不管怎样,植物景观规划设计的基础知识和基本流程倒是都掌握了。






讲了这么多与植物学习相关的、无关的,无非是想说,学习植物比学习设计有趣多了。很遗憾,刚上大学的时候,领悟的太慢,没有从设计的角度好好观察北京城。如果当年我们学设计,也能这样老是往外跑,而不是把大量时间浪费在电脑和图纸前面,那我的设计能力一定比现在强多了。但是也没有关系,后来的学习告诉我,设计师的成长曲线很长很长,我以为,设计不是一个一簇而就的东西,它有一定的艺术性,不是单纯客观的灌输就可以学透的,就像是写文章或是做音乐,突如其来的灵感,往往才是创作的源泉。因此,对我而言,想要了解北京城,了解北京在城市规划设计中的宝藏,什么时候都不会太晚。设计师,如同很多前辈们所说,就像人生一样,二十、三十……六十、七十都是不同的状态,重在积累和坚持,并不断推陈出新。读过郁达夫的《沉沦》、《春风沉醉的晚上》、《迟桂花》,老实说当年根本没有读懂,倒是记住了《迟桂花》的那一句,“因为开得迟,所以经得日子久……但愿我们都是迟桂花!”因此我感到很庆幸,在过去和未来这漫长的时光里,有植物和花卉不离不弃的陪伴。教室外的课堂,总是更吸引着我。亦或者是说,在电脑图纸面前呆久了,总想着往外跑,外边不是指校外、街上、北京城,而是公园、山里、森林里、北京城以外的地方。学校就在所谓的“宇宙中心”五道口附近,人流穿梭往来众多,每天想的最多的就是,离开五道口这个鬼地方,去别的地方清净。这里有点围城的意思了,还没来北京的时候,多少很是向往;真正在这里生活的时候,却又想着逃离这都市的纷乱。现在想来当年干过不少远离五道口的“趣事”,在北京城徒步走过很多回,总是晚上走,晚上人少,车也少,白日里吵吵闹闹的北京城也能在夜晚安静下来。第一回倒不是为了离开五道口,是去天安门,刚入学还没一个月,就有社团组织大家去天安门看升旗,头一天晚上12点在田家炳体育馆门口集合。大家都图新鲜,参与的人太多,分出好几个方阵来,结果出发没多久,才到石油大学后门那块儿呢,就被巡夜的交警叔叔逮个正着。虽然我们并不是搞游行,只是单纯的想去看个升国旗,可是人太多了,大晚上怕出事,活动不得不被喊停。大部分人没了兴致,打道回府。但我和我的室友,坚信我们看升旗的决心是坚定的,信念是单纯的。于是,我们偷偷的从队伍中溜走了,独自向南向天安门走去,走过了四环,走过“让行人迷路,让司机哭泣”的西直门,穿过寂静的西单商区,最后终于走在宽敞无人的长安街上。走到天安门广场的时候,大概是凌晨2-3点,天安门官场并没有开放,但入口处已经有人在那里等候,只为在早上看升旗的时候,占据前排好位子。但我们还是决定先找个地方待一会儿,再过去排队也不迟,不愿意就这么傻傻干等数个小时。于是找了家长安街上的24小时肯德基,点了夜宵,静待时光流去。可惜计划有误,我们低估了人们看升旗的决心,也高估了我们自己的决心。4点多5点未到去排队的时候,人数又比之前多了3-4倍。尽管如此,也不必计较,因为我们不喜欢凑热闹,只要能看一回升旗,站前站后又有什么区别呢。排队时,发现隔壁寝的哥们也来看升旗,大家相视一笑,也没有多聊,静静等待升旗仪式的开始。东方之既白,仪仗队缓缓地走出天安门城楼,随着国歌的响起,五星红旗缓缓升上天空,一切都是那么的尽然有序。但对于刚入学的第一次看升旗的大学生来说,这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这一天,我们各自暗暗下了决心,要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而奋斗奉献一生,将“替山河妆成锦绣,把国土绘成丹青”的使命牢记于心。尽管我们这辈子也许就看那么一回升旗,但我相信我们的决心绝不会动摇。随着一阵欢呼声跃起,人群又攒动起来,升旗仪式结束了。人群散去,新的一天即将开始,我和室友朝南边的毛主席纪念堂的方向走去,走过前门,那里有个地铁站可以坐回五道口。清晨六点的地铁站已经挤满了上班的人群,而此刻的我们,正匆匆赶回去,想快快远离这噪杂的人群,躲进相对清净的校园,但不管怎样,我们的决心不会变。

 
第二次是从亮马桥走回学校。亮马桥那有个花市,后来去过很多回,或是买花或是调研。亮马桥也是外国使馆的聚集地,日本使馆也在那。有一年日本在钓鱼岛问题上过了界,国内掀起了一小股反日风潮,那是个大周日的大清晨,有人冲进寝室高喊“去日本大使馆抗议游行了”,随手留下几张海报,大家伙儿的还都躺着呢,抬头看了一眼,还没看清楚来的是学生还是什么人呢,就又倒头睡去,昨晚熬了夜画图,但我相信我们的心一定随学生队伍飘去了亮马桥。亮马桥有很多外国餐馆包括日本料理,走回学校的那次是班级聚餐,吃的也是日本料理。没有啤酒,没有二锅头,只有梅子酒、清酒或日本烧酒,这些玩意,度数低,一小壶一小壶的量还少,怎么喝都不得劲,几伙人喝了半天也都只是个微醺,得了,回吧,不醉而归也挺好。回去的时候,有人打车,有人坐公交地铁,我、室友,还有一姑娘,一拍即合,决定走路回去,这是多么难得的半点空闲时光,我们知道,只要一进公交地铁或者一回到五道口,我们就又陷入了帝都快节奏的运作中去。绕着三环路的方向,穿过了三元桥,一直往西边走。十一月的夜晚,冬意渐浓,没有人注意到天上的月亮是圆是缺,地上的水已经结成了冰,冷风瑟瑟,却打消不了我们的热情,带着烧酒的余温,我们就这样走着,聊着北京,聊着生活,聊着人生,走在街边的小路上,走进那往日里不会注意的空间,这里的标牌和文字,只有走路的人才能看清。走到北京城中轴线那会儿,我们把方向朝向南,穿过奥体中心,这里有我们一个老师的设计项目,但当时还没有建成。道路很宽,一辆过往的车都没有,快到四环路的时候,我们看到了盘古大楼,站在北四环中心的天桥上,远远地望了一眼水立方和鸟巢。周围一片寂静,唯有四环路上还有些许穿梭的车流,我打开相机,按动快门,什么都没拍到,留下的只是无数车流大灯组成的橙色流光。最后回到了清华东路,往西走走过了农业大学南门,大门正对着毛爷爷的雕像,我们站在路这侧,学校大门在那一侧,就这样合了影。要是北京城建在森林里就好了,这样白天我也愿意随时出来走走。虽然北京的公园已经够多的了,但北京城还是太大了,二环、三环、四环、五环、六环、七环,尺度是汽车的尺度,西单、国贸、王府井什么的建筑密度都太高了,相比我更喜欢北海附近的胡同们,虽然密度也不小,但高度低,是人的尺度。想想也奇怪,很多人向往北京大都市的生活,我对北京城并不完全陌生,但我仿佛从来都不属于这座北方都市。也难怪,毕业后我就匆匆离开了,没有太多留恋,留恋的只是那里的学校、教室、寝室、老师同学和亲友,而不是城市本身。刚入大学来到北京的半年里,就这样走过两回,在新年的尹始,那时的我以“掠夺者”之名描述了那段时间的感受:

“时间被不断的分解,生活节奏变的破碎,最初的想法正逐渐被吞噬。我的周围存在这一个东西,名为掠夺者。他夺去了我本该拥有的和我想要的,夺去了我的时间,将不是我的和我不想要的强加于我。他能夺取生命,也能给予生命,夺取是我的,给予不是我的。在北京生活了一小段日子,我却有了这样看似绝望而又奇怪的想法。也许掠夺者各地都会存在,只不过像北京这样的大都市,这种感受更加明显罢了。又或许是上了大学,接触的事物多了,所以奇怪的想法也变多了。我想两方面的原因都有吧,只是自己还没弄明白,但确实,确实有这样的感受,也确实很难受,无法逃避。说到北京,交通的确非常发达,地铁像蜘蛛网一样纵横交错,公交无处不在,公路一环接一环……但相比汽车、地铁,我更喜欢步行,就像有旅行者喜欢乘坐慢速火车旅行一样,我喜欢在北京城中行走,喜欢一步一步地往南或者北去,喜欢步行途中的我。坐公交地铁无数,然而它们给我的感觉除了挤、累、焦躁、时间久,就再无其他了。而行走,较长的步行一共由两次,一次是从学校去天安门,一次是从亮马桥回学校,两次都是那么的刻骨铭心。虽然走得很辛苦,但每次心情都是无比的舒畅。……”

我借用了席慕容的诗继续写道:

“……只因为,在步行的途中,我就不必属于任何起点或终点,不属于任何地方和任何事务,在那孤独的时刻里,我只属于我自己和我的同伴就够了。所有该尽的义务,该背负的责任,所有该去争夺或是退让的事物,所有人世间的牵牵绊绊都被隔在道路的两端,而我,在北京城宽阔的大马路上的我是无所欲求的。在那个时刻里,我唯一要做也唯一可做的事,只是静静地,跟随树儿呼吸,追随着风儿行走,聆听自然的呼唤。我发现,这时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当人们都向着地铁站和公交站涌去,留下了彷徨的空荡荡的大街,而我远离了匆忙的人群,远离了城市的灯红酒绿,我慢下我的步伐,我的心飞向天空,思绪飘向远方。……”

无论是想要做席慕容诗中那成林树丛中又细又长委婉生长的树,还是田野中间孤独却能恣意伸展的大树,“我都明白,在此之前,我必须不断成长,不断变强;必须学会迁就与忍让;必须学习独立, 在心灵深处, 学习着不向任何人寻求依附。”


夜晚北四环天桥下的交通

Taken in Nov 2012, Beijing 拍摄于2012年11月,北京



记得,那是另一个下午,寝室里,一室友突然说咱们去买自行车吧。于是一行三人,来到航天大学西侧与知春路地铁站之间的停车场,那里有一家地摊自行车商户,努力谈了价格,心满意足地搞了三辆回去。当天晚上,躁动的心就捺不住了。下寝室楼时,刚巧碰到隔壁屋一个河北的哥们,听我们晚上要去卢沟桥看看,二话没多说,就这样一起去了。顺着北京城夜晚空旷的大马路,往南行,然后是国道,往西南,一路高歌,一顿猛骑。到了的时候,周围没有路灯,黑灯瞎火,我们把车子停在桥头,走上了石桥,隐隐地看到桥的尽头是个城楼,看不清桥下河流,听不见流水,但可以看清楚桥上静静地蹲着两排石狮,姿态深情各异。难以想象,就在这里,它们已经见证几百年风雨,在这里,中国人民拉开了全面抗战的序幕。我们各自来回踱步,时而驻足,时而若有所思;我们放轻了步伐,生怕打扰了石狮们的安眠;我们不随意出声音,生怕打破了这里安静庄严的气氛。就算是接近了夏日,北京的夜风总夹带着丝丝的凉意,这时候,河北哥们掏出了家乡特产,衡水老白干,好家伙。我们站在长桥的正中央,喝着老白干暖肚驱寒,没有杯子,只有一个壶,大家伙的,你一口我一口轮着来。一口进石狮,一口进长桥;一口进伙伴,一口进先烈;一口进过往,一口进未来……最后我们在石狮子们的注视下合影,纪念这意义非凡的一刻。但是很可惜,我的车,还没一个礼拜就在校园主楼门口消失了,在保安室报了案,可是没有监控,就算有估计也很难找回来,五道口地区流动人口那么大,天天都有自行车消失,好在我的车已经完成过一趟光荣使命。为了能和室友们继续骑行这份革命友谊,我又跑去那个地摊车商,这回不敢买新车了,买了个永久牌公路车回去,虽说是二手,但好赖也是大牌。后来的我们,一起骑去过北京城的很多地方,冬日的夜晚去过后海,当然那里的酒吧和我们没关系,我们不凑热闹,我们去看看前海后海什刹海的湖水有没有结冰;我们钻过很多胡同,什么帽儿胡同、菊儿胡同;到过南锣鼓巷,国子监……又是一回,喊上对门屋一哥们,又是四小伙,骑去了北京南站,买了当天晚上去河北廊坊的票,当然谁也不清楚要去干嘛。到了廊坊,出了车站,在周边公园逛了逛,发现实在是没处可去,于是只好又找了家二十四小时肯德基,吃了顿快餐夜宵。第二天清晨又买了张回北京的票,上了车才发现,这趟车人太多了,全是进北京城的工人朋友,我们买票时就只有无座了,然而还有好多人上了车才补票,车厢里塞满了人,不仅没有座位还一动不能动,列车员想要补票也挤不进人群,等到了北京,票都还没有补完。我们就这样站了一路,体验了一番人生的窘迫,并且发现火车抵达的是北京站,不是南站,无奈,先回学校,下个周末又跑去南站取车,好在这回车倒是没丢。颇有一番“人在囧途”的意味。而当时年轻的我们又有谁能想到,今天的廊坊,将成为京津冀城市发展重要的一环,“航空小镇”即将拔地而起,大量资源将于此汇集。
 

这是最后一回骑车远行,大学的最后一回。那年国庆,隔着铺的室友说要骑车去秦皇岛北戴河,我和对床的室友觉得太远,国庆七天打个来回都紧张。于是我俩计划去灵山,北京河北边界那块,近一点。十月一日,去秦皇岛的室友先出发了。隔了两天我俩也出发了。早上出发,先往北京城的西南方向去,骑了半天,临近中午的时候,终于骑出了西五环,出了北京城,骑过石景山区,骑过首钢,骑入了门头沟区,骑上了去往灵山的著名G109国道,这条国道通往拉萨。抬头看到路牌,灵山自然风景区约90多公里,我们琢磨了片刻,继续往前进,预计第二天可以到达。可慢慢地我们就后悔了,事先功课没做到位,到了跟前,才发现原来这一段的国道是盘山公路,大量的上坡。一路上,时不时出现专业的骑行大户和车队,从对面驶来或是在后方超越我们,他们总是有礼貌地向我们挥手示意,我们也总是礼貌地回应。其实我们有些不好意思,因为除了背包和车以外,没有其他任何装备,尽管如此,我们也必须回应,因为我们还有骑行者的精神。我们的车的确烂的可以,基本没有超越别人的可能,特别是我的大永久牌,带个不能变速的变速器,骑在坡上慢地跟牛似的,还不停嘎吱嘎吱作响,像是能立马散架,室友的车好些,但也不是专业的山地或公路车。在蜿蜒起伏的道路上,我们就像两只蜗牛,背着那重重的壳,一步一步往上爬,但是我们有夸父的精神,我们没有回头,硬着头皮往西行,追逐太阳,直到尽头。又走了两个多小时,大约三十公里路,我们最后的心里防线才差不多崩溃。太阳依旧高空,道路依旧倾斜,时缓时陡,自行车轱辘每转一圈,大腿的酸痛感就触发一回传遍全身。每每碰上公交车或公交车站台,我们的内心就经受一次考验,可是一想到坐公交车就只能抛弃我们的革命战友自行车,便打消了念头。进退两难之际,我们终于来到了雁翅镇,这里有一个雁翅火车站,每日午时有一班从河北开回北京的火车。找了家小镇招待所,先住下休整,明天一早再做打算。晚上在公路另一侧的大鹏饭店点了两个小炒,分别是韭菜炒鸡蛋和酸辣土豆丝,要了啤酒,在这小镇过日子倒也十分惬意。第二天早上醒来,两条大腿有些不听使唤,但听着山村小镇的鸡鸣和鸟语,不停地呼喊着我们出去看看。买了早点,走在109京拉线上,在这一段又称雁翅公路,可以看见流淌的永定河,宽窄不一,潺潺的流水,向东而去。我们循着小路,来到了永定河畔,水很浅,慢慢地流淌着。找一个可以淌河的地方,是几块石头组成的水上汀步,踏着石块走到水中央,低下身子,用手轻拂过清澈的河水,鸟语、蝉鸣……就这样,在这里完成了我们国庆假期的自然之旅。接近正午,我们推上自行车,在雁翅站的铁轨旁等候。虽然离灵山已经只有4小时的骑行距离了,但理智告诉我们,在没有充分准备的情况下,最好停止继续向前。雁翅站很小,就和公交车站差不多感觉,有一个值班楼房,也没有高高的月台。只有一个值班的列车员,火车来的时候,他走到铁轨边,右手举着旗子,示意列车进站。起初按照十月出台的新规定,自行车不准带上火车,但终于,人间自有真情在啊,在我们的软磨硬泡苦苦哀求下,列车乘务长最终破了例,答应我们上车。我们把自行车搬上了火车,乘务长在前面领路,带着我们穿过了一节又一节的车厢,走向末尾的货运车厢。这一路走的是尤其漫长,车厢里男女老少什么人都有,一双双眼睛都注视着两个年轻人,有脸上挂着疑惑的,也有人说着闲话。我们必须走的非常小心,免得车子剐蹭到人,也尽量避开人们的视线。货运车厢里空着,我们把车停在那。随后补了车票,也连同自行车的货运费。而我们就在货运车厢与下一节乘客车厢间的空间里静静地等候,望向车窗外,是北京城外的崇山峻岭,时不时的又能看到永定河的身影,与火车交错着前行。火车最后驶入了北京站,我们带着自行车下了火车,站上月台,走进出站的甬道,迎着众人奇异的目光,“骄傲”地走出了北京站的出站大门。又过了两天,去北戴河的室友也回来了。他骑到唐山的时候,也已经到了极限,在火车站把自行车卖了,然后改坐火车去的北戴河。后来没多久,我的二手破烂大永久牌自行车又被盗了,就停在室友的好车边上,是相同的车锁,我不得不怀疑到底是“小偷的智商”还是“我的运气”出了问题。至此,室友们的骑行革命友谊彻底断了。虽然,我后来又买了一辆“死飞”自行车,但纯属校园代步,除了林大北门,我就再没骑过更远的地方了,以至于我毕业走的时候,竟把它遗忘在了寝室楼下的混乱车堆中没有带走。

 
大四的毕业设计,我选了设计方向,两室友选了植物方向,隔床的研究百合,对床的观察芍药。百合种在学校附近八家的三倾园里,可以时不时地过去看;芍药种在怀柔的山里面,倒是只去过一回。我的毕业导师相当负责,管的也严格,每周都得见面,本科毕业生和研究生们一起参与讨论会,查看设计进度。那时候没有了其余的课程,闲暇的时间多了,终于意识到,除了在电脑、图书和图纸前空想,我应该多出去走走,北京城这么多实际项目值得去学下。我做的项目在香山地区,为此我独自去过香山两次,去那里考察现状,清点树木。其他的时候,去过奥森公园、鸟巢、金融街、望京soho、银河soho……,逛逛798、国博、国家美术馆、央美……设计这东西,对我而言,还真得看灵感,我很难做到一蹴而就,也不喜欢潦草完事。总之有一次,实在是没什么进展。于是就和老师请了假,和对床的室友去了怀柔山里,去山里成了我对生活的一种向往。这一去就是一整天,先从校门口的清华东路坐公交到望京长途汽车站,再坐大巴至怀柔城区,那会儿去怀柔的人可真不少,我和室友最后上车,就只能坐在大巴车后边的台阶上,到了怀柔城区,再坐公交到基地所在的镇上。在这大山环绕的中间,是一个小镇,路的一侧是盖的楼房,另一侧则是种植的土地。这里有一小块区域,是学校老师的试验地,种着不同品种芍药。室友的任务就是观测芍药植株,记录不同芍药品种的各种生理特征,比如株高、大小、叶色,是否有花苞、花芽等等。而我就乘机在边上瞎逛,看看芍药,也看看野草;看看树木,看看花朵;看看瓢虫,看看群山……我找了条踩秃了的野路上山,向着山林深处进发,这种感觉就像是回到了小时候,在外婆家的田地里奔跑、撒野、探险,或者是在父母的苗圃地里种树、打滚、玩蚯蚓。爬到半山腰时候,便没了路的踪影,取而代之的是自由生长、无拘无束的自然,我回过头,朝着来的方向,看着这连绵的群山,大山将我怀抱,植物将我相拥,这可真是比北京城里的建筑精彩多了。这样的时刻,时间虽短,却弥足珍贵。我们回程的方式相同,只不过顺序相反。在怀柔城排队上大巴车的时候,我正带着耳机听着音乐,身后有个人右手隔着一件衣服使劲挤着我左手偷偷伸向我的裤兜掏手机。幸好我反应足够灵敏,一下子就察觉到了,我大喝一声“小偷”,足以震惊了周围的群众,小偷见状把腿就跑,乘着大巴关门的瞬间溜之大吉。林子大了,真是什么鸟都有,北京四年,我也就碰上这么一回,好在大山的绿色足够治愈,这样的事也不足以影响­­­­­­一天的好心情。

怀柔郊区的山野

Taken in May 2016, Beijing 拍摄于2016年5月,北京



虽然设计一直是主业,但植物与自然的学习总能带来很多额外乐趣。在这“学习着不向任何人寻求依附”的道路上,植物与自然,已悄然成为心灵的慰藉与港湾。在太平洋的大岛上,驾车两小时环岛和山路,去看正在苏醒复苏的休眠火山;在夏日的末尾,和高中好友,从海口到三亚环岛骑行,在东郊的椰林里,看过叔叔伯伯们采摘新鲜的椰子,在阳光悠闲的午后,穿着光裤衩跳入广阔的大海;去过两次迈阿密的大沼泽公园,在芦苇荡里漂流,找寻鳄鱼的足迹,观姿态各异的缤纷的鸟群,看迷宫般的柏树丛红树林,在那条80公里的断头路上一开到底,在那尽头是无垠的太平洋和星罗的鸟岛;驶过1号公路,在岛礁之间,在海面之上,像一叶扁舟,前往KeyWest——那是美利坚的最南端;冬日里,从田纳西赶去佐治亚,误打误撞进了大烟山,在这里偶遇了美丽的雾凇景象;也去过水牛城,在美加边境,目睹了尼亚加拉瀑布的壮丽;在坎昆的Cenote石灰岩溶洞中,一跃而下,跳入自然的怀抱;今年年初的时候,同大学好友,在四姑娘山看雪山,没有了其他大树的掩映,在这里,沙棘长成了恣意伸展的大树………那一年从芝加哥驾车前往洛杉矶,穿越美洲大陆,沿着66好公路的足迹,途径密苏里、俄克拉荷马、德克萨斯州、新墨西哥、亚利桑那、内华达州再到加州,从伊州的大平原,到中部的旷野,再到西部的沙漠,穿过亚利桑那没有任何信号的大峡谷区域,在内华达的沙漠台地上寻找名为“double negative双重否定”的大地艺术;然后从犹他州经由盐湖城北上,去怀俄明州的大提顿国家公园看犎牛群;穿越黄石地质公园,寻觅黑熊、野狼、鹿群、牛群;在北达科他州的西奥多罗斯福公家公园观看土拨鼠们探头钻洞;然后又穿越明尼苏达和威斯康辛,回到伊利诺伊的大平原玉米地,继而穿过印第安纳的丘陵地带,经过肯塔基、弗吉尼亚,南下去北卡去看烟田……那一年在欧洲大陆停留了一个月,考察的重点是城市,但自然之景在心中更是印象深刻,伦敦的海德公园及王妃项链喷泉、邱园的树顶步道、夜晚的泰晤士河;哥本哈根的动物园;慕尼黑奥林匹克公园的大山坡、伊萨尔河、里姆湖畔的沙滩浴场、巴伐利亚乡村的大田原以及莱茵河畔;阿姆斯特丹的湿地羊角村、鹿特丹的风车村田埂、代尔夫特水城小镇、海牙海岸的风浪……那一年,前往地中海的塞普洛斯考察项目,吸引我的不是尼克西亚——这座欧洲最后一个尚未统一的首都,不是中世纪威尼斯共和国修剪的城墙,不是年代悠久的教堂、清真寺建筑,不是南北对立的中央军事分界线,而是分界线中无拘无束、盖过了房屋、自然生长的野草,是山间的草甸及笔直站立的柏树,是不可被分割的川流不息的派迪亚斯河……虽说上述其中些许场景属人为再造之自然,却并不缺乏自然之意境。不知道下一个目的地是哪儿,也许是非洲的塞伦盖地大草原、挪威的森林、冰岛或是阿拉斯加,也许是乞力马扎罗山、阿尔卑斯山、昆仑山脉或珠穆朗玛,也许是北极或是南极,但我知道,我就这样一直行走在路上,一直不断地接近、暂别自然,最终 也将归属自然。


Everglades National Park 大沼泽公园的湿地、冬日松林和大陆尽头的鸟岛

Taken in Feb 2016, Everglades National Park, Miami 拍摄于2016年2月,迈阿密大沼泽湿地国家公园





Great Smoky National Park 大烟山国家公园的冬日雾凇

Taken in Dec 2016, Great Smoky Mountains National Park, US 拍摄于2016年2月,美国大烟山国家公园



Grand Teton National Park and Yellow Stone National Park 大提顿国家公园的野牛群和黄石公园景象

Taken in Aug 2017, US 拍摄于2017年8月,美国


Rural area and Venetian Wall尼科西亚的山野之景

Taken in Jan 2019, Nicosia, Cyprus 拍摄于2019年1月,塞浦路斯尼科西亚


Four girls mountains

四姑娘山的沙棘树、湖泊与雪山

Taken in Dec 2019, Sichuan, China 拍摄于2019年12月,四川四姑娘山


宫崎骏爷爷的动画已经看过无数回,数年前和家人去深圳旅行,晚上打发时间,和妹妹一起看《龙猫》、《千与千寻》、《幽灵公主》、《哈尔的移动城堡》、《天空之城》、《风之谷》,也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龙猫巴士载着姐妹俩去找妈妈,看着苏菲、哈尔与城堡的happy ending,当山兽神森林崩塌、天空之城破没而升入太空的时候,当娜乌西卡救下小王虫并在王虫们的帮助下再次复活的时候,眼眶就会湿润。每当难过伤心时,就听一听《我的邻居totoro》、《天空之城》、《世界的约定》,哪怕是动画的一段纯音乐,都足够治愈。后来又一次看《风之谷》,并引发了下面的感慨,

“昨晚看了《风之谷》,再一次被宫老爷子的电影感动。人与自然和谐共处,这一永恒主题不止一次在他的动漫电影中出现,不断唤醒人们守护自然。“公地悲剧理论”,在前天的“城市园艺”讲座中听到了这个词,小到人与人,大到国与国,这一理论一次又一次地得已验证。如果有一天悲剧真正到来,当人类面临电影《星际穿越》中的命运时,无论能否成功找到并迁徙至新的家园,其处境一样让人感到悲哀。好在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这一点,而作为LA的践行者,我们更是肩负着守护家园的使命,那么现在,为了这一伟大目标,我又有什么理由不努力呢。”

现如今,已经过了爱畅想的年纪,但依旧愿望这样的决心永远不会变,愿望植物的艺术在世间永存。






对植物的认知始于童年时期,而植物的基础学习特别是观赏植物园艺相关的学习则始于大学课堂,但真正促使我开始思考植物与造景、植物新品种的研发与应用的是大二暑假,课堂之外参与的有关“紫薇”这一树种的考察活动。紫薇是我的家乡——海宁的市花树,以此为契机,我们孕育了“紫薇品种”研发的初步设想,为此,那年夏天,我们先后前往了湖南邵阳、江苏常州和宿迁等若干紫薇苗木生产苗圃以及美国华盛顿植物园、佐治亚州和俄勒冈州等多个苗圃及地区进行考察,并在之后的岁月里,踏上了新品种育种和开发的征程。在这一轮考察旅程之后,我分别撰写了《中美两国紫薇园林应用比较》和《美国园林绿化和苗圃产业考察》两篇文章,先后发表于《中国花卉园艺杂志》。大三暑假,我们再次出发,前往邻国日本,不是去看造型黑松、罗汉松,主题依旧是“植物新品种”,文章《日本新品种植物之旅》刊登于《浙江绿化苗木杂志》。当时的笔墨还十分稚嫩,分析也欠全面,但不少语句和观点,对今天的我来说,是借鉴也是沉淀,依旧意义非凡。这里不深入探讨“紫薇项目”的来龙去脉和意义所在,紫薇部分的内容,将被单独拿出来,放到植物篇三里去讲,这里只从宏观角度讨论观赏园艺植物新品种的发展。


在大学的植物课堂里,多数接触的是植物原种,当然植物认知从自然种的基础开始并没有任何问题。可惜的是,在北京的大大小小公园和城市绿地中,以“园艺品种”出现的植物还是太少。记忆中,在胖龙苗圃看过一些北美海棠的品种,有“亚当”、“夏娃”,然而这样的树在园林绿地中运用的比例仍旧比较小。在玉渊潭看樱花的时候,终于有机会谈论一番“染井吉野”这样的品种树,但即便是“染井吉野”,也已经是很古老的品种了,其历史都已经可以追溯到一百多年前。在北京植物园,常常能看到很多新品种,但也主要集中于一二年生、多年生花草或者灌木,且大多都是进口,很少可以看到优质的乔木品种。其余的有关新品种的认知,就仅可能是存在于国际性的园艺展览或者是老师的课堂ppt中了。读书的时候,常常可以听到这样两句话,第一句“中国是世界园林之母”;第二句“中国城市园林绿化可用的植物品种在100种之内,而欧美发达国家的可用园艺品种有1000多种”。初入学堂,这两句话真的是很令人疑惑,要搞懂真得花一番功夫。首先,要理解前一句话,当然我们这里暂且抛开“园林造林艺术”的部分不谈,单就园林植物这一方面来讲。如果真正要谈园林,从古代到近代到当代,从东方到西方,那绝对的又将会是一篇长篇大论。概括地来说,东西方的园林各有自己的理解和优势,有各自的历史源泉和发展轨迹,在历史的长河中,伴随着经济和国家实力的此消彼长,不同地域的园林造园的技艺也呈现出各异的姿态,随着信息技术的革新、地球村的出现,不同地域的文化、造园手法,各自借鉴融合,产生了更加多元的发展。抛开造园艺术不谈,“中国是世界园林之母”这句话最直接的来源是上世纪英国著名的植物猎人和探索家E.H Wilson威尔逊在1929年出版的书籍“China, Mother of the gardens”,由此翻译而来。19世纪初期,在英国园艺公司和美国哈佛大学阿诺德树木园等资助下,威尔逊的足迹遍布中国的西南、台湾以及朝鲜、日本等地,花费12年时间深入中国四川、云南、湖北、甘肃、台湾等地的大山,采集近4500多种植物标本,先后引进了近2000种亚洲地区植物物种至西方。从威尔逊的描述和物种收集的经历来看,这句话的确并非徒有虚名。中国幅员辽阔,气候多样,地势海拔差异显著,这神奇的土地,保留着许多当今世界最为古老的树种,蕴藏着世界上最为丰富的植物种植资源。世界上有许多著名花卉和树木园艺品种的原种都来自于中国,带着中国基因,中国的梅花、牡丹、玉兰、菊花、月季、杜鹃等等等等,无一不走向世界的舞台,这便是这第一句话的解读。第二句话,在这里100和1000仅是两个大致的数字,意在表示,我国的园艺花卉育种、生产和市场,与欧美发达国家相比还存在差距,至少还差上一个级别。回望世界近现代的历史,欧美西方国家在经济、科技、市场等各个方面都占据着领先地位,在这样的大环境下,花卉园艺产业也是一样。在国内的时候,对第二句话的理解并不是很深刻,但在国外待过一段时日,就不难理解,为什么说我国可以应用的植物园艺品种不多。参观过国外很多大大小小的景观设计案例,这里同样抛开欧美在近现代时期所积累的大量景观设计实践不谈,只谈植物,他们的园艺植物品种的高品质和多样性极大程度地提高了他们的园林造园、景观打造和城市建设的质量。品质上看,街上的行道树、公园花境、庭院植物以及苗圃中生产的树都如同直接从photoshop中走出来一样,特征明显,整齐划一。品种上看,品种多样性亦是极其丰富。就拿“紫薇”这一树种来说,一个原产于亚洲的树种,却在美国的城市景观和家庭园艺中发挥到了极致。从美国农业部的数据上看,多年来,紫薇一直是美国开花乔木类别的销售冠军。上世纪后半期,华盛顿美国国际树木园启动了乔木紫薇育种项目,将原产中国、印度等地的Lagerstroemia Indica紫薇和来自日本的lagerstroemia fauriei紫薇进行杂交选育,培育出了25个紫薇乔木品种,花色、叶色、树皮、树型,每一个品种都各有特色。在美国的南方,街道上、公园里、校园里,这样的紫薇是随处可见的,尤其是在漫长炎热的夏日里,满树开花的乔木紫薇脱颖而出,显得格外与众不同。除了乔木,紫薇的灌木品种、匍匐矮化系列也在这个世纪丰富起来,成为了城市绿化带新星和家庭庭院园艺的主力军。



Landscape in Japan日本之行的景观

Taken in Jul 2015, Japan 笔者拍摄于2015年7月,日本



Plants in Japan日本之行遇见的植物

Taken in Jul 2015, Japan 拍摄于2015年7月,日本




Crapemyrtle in United States 美国的紫薇

Taken in Aug 2014, US 拍摄于2014年8月,美国


理解了这两句话,就能够大概了解中国的观赏花卉园艺产业的状况以及与世界前沿的差距。好在国家和我们民众已经看到了这样的问题,我们的意识在慢慢地觉醒。祖国大地拥有如此宝贵的物质基础,这便是优势,那么我们就可以在此基础上建立起资源调查和保护机制,转而再进行开发应用的机会很大。其次,国内外优秀的园艺品种的开发为未来的发展提供了案例和经验,我们再引进园艺品种的同时,也要不断学习技术,为未来国内的新品种育种行业打下基础。参考若干关于中国园艺花卉产业未来发展的报告,比如中国花卉协会(CFA)的《历年我国花卉生产和销售报告》、国际园艺生产者协会(AIPH)的《理解中国市场对于观赏植物的需求》等等,虽然着重点略有不同,但不难发现,报告分析中都指出了一个共同点,目前国内市场的部分传统苗木产量过剩价格走低,而高质量的好苗需求上升且价格优势明显,市场总体品种多样性依旧较低,市场对于高质量好品种的需求不断上升。随着我国育种权保护的机制的不断完善、品种保护意识提升、观赏园艺市场的不断成熟、需求不断提升,我认为我们终将迎来花卉产业更加美好的明天。


学习园林设计多年,我私以为,在园林设计中,植物是最基础的造园元素之一。由于植物的生命属性和成长性,植物成了最特殊最具有动态的造园材料。根据气候、环境、人为干预等因素的不同,植物或是植物群落会不断地生长变化,一切都基于特定的自然规律和法则下悄无声息地进行着。这便是园林区别于其他美术应用学科的最特别的地方。首先,非常庆幸,北林是众多开设园林专业的大学中非常重视植物学习的学校。但是依旧可惜的是,由西方科学主导当代学科的配置和分科学习,导致学科细分非常到位,学科之间的联系过于破碎,学园林专业大多重视设计,学园艺的单纯关注品种、种类、分子基因,两者之间的联系实在不多。本科的时候,园林专业学设计,也学园艺,倒是很少连起来学,唯二有两门设计与植物相结合的课程,由于精力所限,受到的重视程度不够。研究生的时候,植物这块就彻底没有学了,一方面,美国这边将更多植物基础知识的学习放在本科阶段了,通常默认了研究生级别的学生对于园林植物有了足够的基础;另一方面,欧美对于植物园艺品种的应用也确实非常成熟,在单纯的“植物应用”领域没有特别的学术需求,大量植物设计应用工作以及景观设计和园艺学科的结合主要体现于实际工作项目之中,而研究生阶段则更加关注其他学术前沿的理论东西,比如景观都市主义、智慧城市、气候变化、城市雨洪、生态问题、绿地与健康等等。在这些理论研究中,通常情况下植物只是沾边,而非主体,有时甚至也会忽略植物这一基本元素。其实自古以来,我们东方人的思维讲究更多的是天人合一、融会贯通,强调的是全局观,在某些方面,东方思潮有自己的先进性,也许很大程度上可以弥补西方现代科学的弱点。研究生阶段写过一篇纽约中央公园和杭州西湖风景园林的对比论文,研究孙筱祥先生设计的花港观鱼和他的一些论文和观点。私认为,中国的园林造园艺术,古代也好(皇家、寺庙、私家),当代也好(以西湖风景园林、松江方塔园等为代表的城市山水园林),一点都不逊于西方国家。孙老博古通今,继承了中国造园传统,又借鉴结合西方的风景式园林,进行创新;冯纪忠先生与古为新,进行了中国园林“传统与现代”的有益探索。在另外一门理论课上,“如何将中国园林传统文化与现代城市发展相结合”作为论文标题,被我提了出来。写这样的方向是需要勇气的,因为在目前的西方的主流理论框架内,景观界的前沿是什么?是气候变化,是景观都市主义,是城市雨洪管理,是生态多样性问题,是……对于我这种题目,大伙儿是不屑一顾的,至少西方人不关心。但我还是硬着头皮,往这个方向上走了,因为我认为人本属于自然,文化的问题既然是人的问题,那也终将是自然的问题。如果说地球自然生态的问题主要是人类造成的,那么就必须讨论人类的历史和文化,就像我在植物篇一里面所引用的一个观点认为,“人类造成的生态问题本质上是文化的问题”。在北林的时候,看了太多的外国设计书籍,看过玛莎舒瓦茨、哈格里夫斯、古斯塔夫森等等,但老实说,当时只能算是学了个一知半解或者说知晓一些皮毛,不了解设计师的背景,不了解他们的文化历史,单纯的借鉴设计手法,导致自己大学阶段的设计常常弄出个“四不像”的杂合体。后来,来了美国读研,读了更多国外的设计和理论,同时学习了“景观设计——世界文化建筑历史”,使得我,更加辩证的来分析比较东西方园林的不同和东西方思想理念的差异。在比较了纽约中央公园和杭州西湖风景园林以及研究中国传统园林和现代城市结合问题的时候,我也借机会翻看了国内的一些园林和山水城市理论,与西方的思潮做对比,反而使我发现,中国园林是中华民族乃至世界的瑰宝,中国近代当代也不乏一些拥有精神和特色的作品,值得我们研究和借鉴。我认为我们应该更加自信一点,文化自信,在园林设计上也是一样,多坚持自我,多从自身的文化历史、优点出发,同时我们需要一些“拿来主义”的精神,要主动拿来,而不是被迫接受,取其精华,取其糟粕。


此外我认为,关于植物设计应用我们应该予以重视,园林设计课中,对植物的讨论应该加强。有幸拜读孙筱祥先生的《园林艺术与园林设计》一书,书整体上言简意赅、通俗易懂,主要分三个篇章,园林艺术理论、园林种植设计和园林设计。其中第二篇章“园林种植设计”,孙老花了很大的笔墨讲如何利用植物造景的艺术,不同科属的植物品种案例贯穿始种,还有不同类型的植物,从草坪、地被、到一二年生和多年生,从灌木、绿篱、小乔木到乔木,再结合以花坛、花境、整形绿篱为例的规则式种植设计和以孤植、对植、丛植、群植为手法的自然式种植设计,全面的讲解了植物种植设计的基础手法。间接的文字描述,配合概要明了的平面几何图形、植物品种案例以及人视角度的视线分析等等,并对不同的植物群落,空旷草地、稀树草地、草地树林、密林等,运用树林密闭度、常绿落叶树比例、总平面比例尺、面积大小等基础指标加以区分和解释,看似十分基础,却如同醍醐灌顶。只是不知为何,这本上世纪优秀的园林专业教材,却没出现在本世纪大学课本的书单里。虽然现代城市的园林景观的需求和类型在短短几十年间发生了很大变化,但该书中的园林种植设计的基础理论并没有过时,甚至其中的自然式种植设计理论非常的超前。要知道,想要设计规则几何树阵相对简单,但要设计非几何式的自然树丛(树群、树林)并不是那么容易。尽管我还没有花费很多时间和笔墨去深入研究“东西方园林种植设计”的手法的历史、变化与发展,但大体可以寻着世界景观历史发展来理解,因为我一再强调,植物是园林景观设计最重要最基础的元素之一,园林植物如何应用布置与园林景观的整体风格息息相关。中国园林是自然式园林的本家,北京的颐和园、圆明园,承德避暑山庄,苏州的私家园林、杭州西湖风景园林等等;而18-19世纪,西方以英国为首等国家在经历了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的思想解放运动、君主专制制度瓦解、工业革命和海洋远航等历史革命以及部分东方思维的影响下,慢慢剥去了法国意大利的巴洛克和洛可可主义的对称式园林布局,发展出了英国自然式风景园林。随着1847年Birkenhead Park英国伯肯海德公园开放以及1857年纽约中央公园Central Park的出现,这种自然式风景园林也被逐渐带入公众公园。中国在1911年辛亥革命之后,公众公园也开始在北京、上海、广州等主要城市发展起来,随后很多城市人民广场、人民公园大量出现,并延续至今。在这一园林发展时期,孙筱祥先生传承了中国传统古典园林的造园艺术和意境,同时也借鉴了英国自然风景园林的特点,创作了一些优秀的中国近代园林典范,以花港观鱼、杭州植物园、深圳仙湖植物园等为例,冯纪忠先生的方塔园也是优秀案例之一。而20世纪的西方,绘画领域的工艺美术运动、新艺术运动、美国的以芝加哥、底特律、华盛顿等城市为首的城市美化运动,无疑影响了随后园林景观建筑的发展,1893年芝加哥世界博览会无疑是城市发展的关键时间点。之后,伴随着经济发展、工业革命、信息革命、科技材料建造技术的革新,建筑与园林景观领域的设计想象力进一步被解放,新古典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后现代主义、解构主义……各种主义百家争鸣,不管具体是哪种主义,总体趋势而言,园林以及园林植物的种植方式更趋于几何化、规则化、结构化,自然式风景的影响力相对而言在减弱,特别是城市中新出现的“开放空间”这样的园林景观空间更加偏好几何式的布局。这样的趋势持续至今,由于社会发展需求,人们的生活节奏加快,时间变得细碎,因此城市中的公共开放空间,通常要求园林景观整体视线通透,树阵几何强烈,主次分明,停留空间和路径清晰明了,这样可以提高通行效率。有别于自然风景公园中的闲庭信步,移步换景,植物以群落形式配植,几何图形式的结构性布局的确更加适合城市中街头绿地和公共开放空间的需求。这些主义和相对几何式的园林布局方式也随着大量西方思潮涌入了改革开放后国门渐开的中国。西方的近现代园林景观理论实践一定程度上,迎合了我国现代化城市化的需求,但遗憾的是,我们自身的学科建设并不完善,我们对自己优秀古典文化亦是呈现褒贬不一的模糊态度,导致走了不少弯路,自己在传承上都没有站住脚跟,又如何谈去主动的拿来,而非被迫接受的去结合西方的一些先进理论呢?就像我总结自己的大学的学习一样,园林设计基础学的还不扎实,一味地学习西方的设计手法和表现技巧,最后做出一个“四不像”的东西,既少了东方的特点和精神,又没有学到西方先进的精髓,显得格格不入。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少了花港观鱼、方塔园这样的优秀典范,却多了太多的中西杂合品,东方的优秀特点被舍弃,西方的又学得不到家。1966年,在费城Independence Hall独立大厅,以Ian L.Mcharg伊恩·麦克哈格为首的一个园林景观师群体发表了著名的“A DECLARATION OF CONCERN”宣言,表达了城市在工业化推动下的快速发展会对自然环境造成破坏的担忧。麦克哈格的书籍design with nature,提倡从自然生态、科学、地理大环境的角度来规划城市。然而此后的美国园林景观也好、城市规划也好,并没有偏向于这个方向,反而由于人类工业、科技、文明的迅速发展,人类的主观能动性更是占据上风,“design imagination”人类的主观设计想象力更加被强调 。但是在21世纪的今天,全球气候变化、生态问题再次被提上日程。半个世纪以前的宣言,再次得以关注。风水轮流转,在生态逐步优先的趋势下,相较于规则几何式的园林布局,也许自然式的布局形式又将得到青睐也说不定。在生态设计中,我们提倡尽最大限度地减少人为干预,尽可能地去建设模拟自然。近年来,国内的风景园林学科前沿也逐步发力,以中国古典园林为传承,孙老一辈的开拓为基石,更加崇尚自然的“山水城市”的理念被多次提及。希望这些理念,更加坚实地发展并应用开来,而非仅仅是噱头和纸老虎。本世纪,希望东方古老的智慧与当代人民的勤劳与智慧,可以为“全球气候变化“的这道议题,找到答案。自然也好、规则几何也好,东方也好、西方也罢,比较的双方本身并没有高下好坏之分,只不过各有特点、各有千秋罢了。从唯物辩证观的角度来看,存在即是合理;另一句话,“不管黑猫白猫,只要能抓老鼠就是好猫”。很多时候,需求决定了选择,不同的植物种植方式配合着不同园林布局风格的需要,不同的园林布局风格迎着不同文化的社会、不同社会发展阶段的需求。就像我在植物篇一里提到的那样,很多事物的发展没有太多绝对的为什么,只不过是人类基于当前有限的知识认知和简直观念所作的选择罢了。但不管如何我认为,作为园林景观设计师,在学习不同理论、风格、手法的同时,应该做到更加明确、准确,清晰的知道我们创作的是个什么东西,而非泛泛而谈,东拼西凑。我们应该去熟知中国古典园林的造园优秀之处,要去研究孙老等前辈总结和流传下来的宝贵知识,并且深入而非仅仅是表象的去了解西方园林景观理论和实践发展背后的历史文化背景,做好继承、传承、借鉴的有机融合发展。这样的思路同样体现于植物种植设计之中,植物设计必须与项目整体相辅相成,不管是自然还是规则几何种植应用上需要有连贯性和整体性。Dan Kailey丹凯利的结构主义,Peter walker彼得沃克的极简主义,Michel Desvigne的intermediate nature“过渡自然”理论等等,尽管他们的设计以几何形式为主,但在他们的大量项目中,植物的种植和布局占据非常重要的地位,直接或者间接服务于总体设计理念,使他们的作品变得独特、与众不同。到过米勒花园,和芝加哥艺术馆南侧花园,丹凯利设计的cockspur hawthorn树阵,在经历时间和风雨之后,令我感受到了一种生命的力量,一种对大自然的敬畏油然而生。


孙筱祥的《园林艺术与园林设计》

Publications of Sun Xiaoxiang


Art Institute of Chicago, South Garden芝加哥艺术馆南侧花园

Taken in Oct 2018, Chicago, US 拍摄于2018年10月,美国芝加哥



Drawing of the Greenwich Peninsula Project by Michel Desvigne Paysagiste 格林威治半岛项目的一张图纸

The concept behind the project — “Process rather than site plan” 项目背后的理念——“是过程而非静止的场地平面”


题外话说了那么多,无非想要强调,植物及其种植应用的重要性。而在这条要不断总结、向大师们学习的道路上,我等后辈任重且道远。当然,植物新品种的开发和花卉园艺产业的发展,并不是一蹴而就的,任何事物,即使是大方向向前,也不会是一条直线的方式向前,曲折中前进,有发展期,也会有停滞期。发展的同时,一定会伴随着很多疑问的出现。几年来,一方面,我参与着新品种开发和花卉产业考察等更近于社会实际的活动;而另一方面,在landscape architecture园林规划设计的学习道路上,所学内容相对理论和前沿,有时甚至脱离实际,时而研究景观建筑的人类文化历史,时而又抛开过去和现实,讨论着未来城市发展和地球生态等较为遥远和理论的东西。一方面,我与大众一样,我们一致认为,出于本能,人类不断解放着自己的生产力和智力,不断地追求着“人定胜天”、战胜正负自然,无论是远古时代的金字塔、中国古代的长城、秦始皇陵、巨石阵;近代的航海事业、工业革命;现代的摩天大楼、航天科技、信息革命等等,又或者是现代花卉园艺新品种的开发等等;而另一方面,我却也常常站在生态学家、环境保护学家的一侧,反思着人类的所作所为是否仅仅是为了满足人类一己的“欲望”,是否得当有所节制,是否应该“更加尊重自然”……在这两个方面,常常出现悖论,致使我在思考植物园艺、新品种与城市规划、景观设计等不同邻域以及是应该追求人文美学还是自然生态的矛盾之间,不断地徘徊和游离。

 
2014年在美国的考察和2015年去往日本的考察,是我最初接触植物新品种研发的时间段,这些经历对于年轻气盛的刚接触行业的我来说,那是大开眼界的,这无疑增加了我对植物新品种研发长期看好的信心。但有一点我也记得非常清楚,在美国之行的末尾,一位苗木的同行金爷爷,着重提醒了一番,他提到,“在引进国外品种或育种材料的时候必须要注意入侵和病害虫害的问题”。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啊,这一提醒也促成了我在植物篇一中相关入侵物种与入侵生态的思考。在日本之行中,也了解到,国内近年来一直禁止从海外进口罗汉松等松树,以防止松材线虫的入侵,对森林生态系统造成毁灭性打击。15年,在北林听美国德州农工大学的顾教授的讲座,讲授过紫薇绒蚧和白粉病在美国的危害,虽然这样的病害在国内并不严重,但虫害随着紫薇的引进,进入了美国植物生态群落,没有了天敌,便开始肆虐,影响其他本土植物的生长。观赏园艺植物的育种、引进与贸易,满足了人类社会的文化需求,但同时多多少少也对生态环境问题带来些许困扰。

 
2016年,美国UIUC伊利诺伊大学景观系主任William Sullivan来北林做讲座,讲述了城市园林景观与人类健康之间的研究。而在国内,清华大学李树华教授带领的团队,也开拓着园林与康养领域的研究。英国BBC的园艺主持人蒙提·唐(Monty Don)的传奇经历也令人感叹,家庭不幸、事业破产、身患抑郁,然后决定回归土地、回归花园,投身于园艺,如今已然治愈了一切。这些研究和事例无疑拓展了我对风景园林以及园艺花卉的认识,现代园林与园艺,除了一如既往地追求单纯的视觉“美”和物质“富有”的感受,带给人们还有很多很多,舒适的人居环境、健康的生活方式、富足的精神食粮、生态和谐的自然环境。这也使得我对植物新品种育种的发展方向有了新的期待。

 
2017年,在UIUC伊利诺伊大学听讲座,我的教授之一Jessica Henson,也是Olin事务所的设计师,介绍了他们在西雅图的一个校园景观规划项目。在学生宿舍楼的公共空间里,他们破天荒的设计并种植了一棵即将死亡的树,这棵树的树种选自当地的乡土群落,用于纪念城市周边日益衰退丛林生态系统。不管是噱头还是炒作,至少,Olin在这个项目中,提供了另一种价值选项,濒临死亡的树成为了需求,并有可能在未来被大众接受。同年秋季,Advance Environment Writing(有关“环境”写作课)上,学习了如何用独立自我的批判性思维对当代环境问题进行写作。植物篇一里边有关“入侵植物”的写作便是在那个时候孕育的,当时我重新审视过这样一个问题,站在地球生态的角度,当前新品种植物的贸易和开发速率,是好还是坏,是否过度?未来园艺植物的开发除了追求好看、独特,是否更加考虑生态需求?自然界植物的演化,是否会因为人类的主观选择而变化,甚至说加速恶化、灭亡?也提出过这样的疑问,人与植物也好,人与自然也好,人类社会和自然社会是否相对立,人是否作为动物的一部分、自然的一部分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似乎是一个悖论:人类是否需要拯救自然?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否有能力拯救所有的生物、拯救世界?人类拯救其他生物是为了拯救地球还是为了能够最终拯救自己?在问题面前,我们除了寻找答案,也应该去明白问答背后的内在逻辑。

 
18年暑假,差不多有一个月的时间都在旅行,去了英国和北欧等地,考察园艺花园和城市景观,英国的泰晤士河、海德公园、摄政公园、邱园等老牌英国风景式园林依旧宜人;1972年建成的德国慕尼黑的奥林匹克公园在今天看来仍旧是园林设计的典范制作,里姆会展新城的整体规划和环境建设、生态池塘、水体净化和人造沙滩等让人耳目一新,天鹅堡下的巴伐利亚的乡野之景令人流连忘返;荷兰的代尔夫特小镇、阿姆斯特丹的城市绿地、鹿特丹小孩堤防风车村、羊角村的水上家园和芦苇湿地,都给我留下深刻印象。在这些园林景观中,游园之人络绎不绝,这其中有当地的居民、有结伴出游的好友、有一起出行的家人、有远到而来的游客等等,无论怎样类型、怎样的园林景观,只要是舒适的景观、美丽的植物,都将为大众们喜爱。结束欧洲之旅,马不停蹄辗转回到美国,继而开始了又一次的园艺苗圃考察,我们再次前往华盛顿中心国家广场和华盛顿国家植物园,然后南下来到北卡大学三角区,参观杜克大学校园及其植物园、北卡罗莱纳州州立大学植物园和Bartlett树木实验室,最后是佐治亚大学园艺花园、农场和当地苗圃。在欧洲,我们的关注点是园林景观和城市环境,美国考察,我们则更加聚焦在观赏园艺植物上。从古至今,人类对美和美丽事物的追求自始至终都没有停止过,而人类对“美”的定义也在不断完善和丰富。宜人的园林为人们提供了舒适的生活环境,鲜活和美丽的花朵植物为人们的生活带来更多乐趣和惊喜。

Princess Diana Memorial Fountain in Hyde Park and Jubilee Park with London Eye 海德公园戴安娜王妃纪念喷泉和伦敦眼、银禧公园

Taken in July 2018, London 拍摄于2018年7月,伦敦


Olympic Park in Munich 慕尼黑奥林匹克公园

Taken in July 2018, Germany 拍摄于2018年7月,德国



Rural landscape in Bavaria 巴伐利亚乡野之景

Taken in July 2018, Germany 拍摄于2018年7月,德国



Messestadt Riem 里姆会展新城
Taken in July 2018, Munich, Germany 拍摄于2018年7月,德国慕尼黑



Delft , The village of Kinderdijk and Museumplein scenic park 代尔夫特小镇、小孩提防风车村、梵高博物馆广场公园
Taken in July 2018, The Netherland 拍摄于2018年7月,荷兰



Wetland of Giethoorn and the village 羊角村湿地及水上家园
Taken in July 2018, The Netherland 拍摄于2018年7月,荷兰




同年秋季,刚刚从城市园林景观和园艺植物的考察旅行中回过神来,新学期的学习立马开始。LA园林专业最重要的课程当属“园林设计studio课程”了,学分最多,每学期都会开设,每周三个下午的课程安排。每学年的课程主题并不一样,由不同教授带领。这次的主题是“思考如何在未来的园林景观与城市建设的过程中增加人类城市对自然生态、动植物的考虑”,主题非常理论和前沿,城市的设定在芝加哥。说实在话,这样一个题目实在是太大了,整个学期下来,我只能说这是一次非常有趣的探索,由于很难找到突破口深入下去,最后的课程成果并不完善,或者说结局并没有定论、非常开放。课程的前半段,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在阅读上和现象、案例查询上,读了很多生态学家、自然学者、环境保护学家、动植物研究者的文章;也研究了很多动植物,重新适应城市生态、进军城市的现象,比如城市广场的鸽子、高架桥底下的蝙蝠、夜间出行的cayote小狼等等;以及一些恢复生态系统的项目、rewilding重返荒野和某些城市中为动植物考虑的设计案例等等。前半学期的讨论,我们着重关注动植物,尤其是濒临灭绝的物种,我们关心生态,在乎自然,讨论栖息地,检讨人类自工业革命以来犯下的“恶行”,以至于很容易让人迷失和恍惚,让人忘记其实我们正身处于一个美好的年代,而就在几个月前的暑假,我还在欧洲美好的城市、园林、公园中和植物的大花海中徜徉呢。这种情绪在课程中期的时候,几乎占据了我的全部思绪,以至于当时做了一张图,题为“诺亚方舟?——错觉中的共生”,并进行了以下讲演:

“在坦桑尼亚和肯尼亚之间的塞伦盖提生态系统中,每一年,动物大迁徙都在永无止息的发生。按照特定的顺序,伴随着植物群落的年度变化周期,在三位主角动物的带领下,先是斑马,再是角牛,最后是瞪羚,成群的动物按着顺时针方向迁徙着。而大迁徙现象的最重要的,同时也是最基础的驱动因素,便是动物与生俱来的本能——寻找新鲜的草原和水。然而,随着自然环境的变化,这样壮观景象却在慢慢消失殆尽,走向灭亡。环境恶化的原因是多样的,比如气候变化、生态系统的瓦解、生物多样性减少等等,当然这一切的变化的原因都可以归咎于人类,从那个被我们自身和其他生物甚至非生命物质称之为母亲的地球那里,无尽地、无节制地从攫取和利用资源造成的。在我的想象中,也许有一天会到来。在那天,荒野的主力大军会找到某种途径,以某种特定的顺序,占领城市。比如,我们今天建立的交通系统,铁路、高速等会成为它们未来的路径。而正如我们所知,某些动物,小狼、蝙蝠、鸽子等已经作为先头部队,进入了城市生态系统。动物们将在城市中寻找新鲜的水源、干净的事物、生存的空间等其他被人类带走的或是破坏的资源。幸运的是,带着过往人类征服世界的那般荣耀和骄傲,以及在现代先进科技的帮助下,人类再一次的,成功地化解了危机,并创造了一个终极的人为建造的环境来维持人类与其他生物的共生。未来城市的空间将被高度的模块化,形成大型的空间矩阵,其运行将基于高度的准确地计算机编程。与野生动物们一起,我们似乎创造了一个和谐共生的体系。然而,在我看来,这一切终将化为泡影,并不可持续。因为支撑这个和谐城市的真正自然正在死去。当黑暗吞没整个地球,城市将在瞬间崩塌。乌托邦化的城市只是一个和谐共生的假象,这样的城市更像是圣经历史中的或电影2012中的诺亚方舟,方舟终将到来。我们是否能够在这条船上生存下去?方舟能否将我们带向另一个安全的栖息地?我不知道。但确定的是,一旦我们陷入了如此的窘境,已然是一个巨大的悲剧,无论最终生存与否。”

这次任务,本是为了“描绘心中的美好未来场景”,而我提交的作业,与其说是慷慨激昂的反讽,更像是近乎绝望的发言。好在评图的两个教授,都给予了正面的鼓励,让我回归了理性。第一位,提到了他儿子的出生,“因为某些原因,儿子出生没多久就被送进了医院,身上插满了管子。看着连接着各式仪器,对待科技心中满是惶恐和疑惑。但当儿子顺利康复出院时,我不得不信服,科技的正面力量”。 而另外一位,则是提到了现有城市中的园林绿地,“的确,城市建设与扩张,破外了原有的自然生态系统。但城市中的园林景观,除了服务于人类,也为其他生物提供了空间。这些空间也形成了独特的新的生态系统。因此,严谨的来说,城市并不是区分与自然的独立存在,城市也属于大自然。那些正在逐渐适应城市生态的动植物们,便是很好的征明”。在美国上学,似乎很容易陷入,被我称之为“美式民主”的陷阱,被“政治正确”的观点绑架。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习惯于把人类放在一个很低的位子,而把其他的动植物生命甚至非生命的物质摆在一个很高的位置,并标榜自己为“这样思考是出于文明的进步和象征”。但说归说,做归做,这些看似高尚的思考却非常地脱离现实。而事实上,人类目前还很难摆脱“人类世”的观念,任何事情都难以绕开以“人类”为中心去思考。本质上说得难听一点,人类就是需要不断地从地球、自然吸取资源来壮大自我,这是人类存在的本能,也是任何生物存在的本能,只要人类能够继续生存,那么其他生物的存亡兴衰又与我何干呢?因此后半学期,当教授和其他同学专注于研究动植物生态习性和如何在城市中为野生动植物创造更多生存空间的时候,我必须不断地说服自己要保持清醒的、独立思考的头脑,我认为,在讨论rewilding再野生化之前,我们应该研究“现实状况下,我们人类本身能否适应这种变化”?我们人类是否能否接受杂草在自家的院落中生长;能否接受雨水在城市的街道、社区中涨涨落落;是否能接受野兽们在城市中穿行;是否能够接受回到“荒野时代”。这种适应一定是双方的,在着重考虑野生动植物是否能够适应人类城市、社会之前,更应该考虑,人类能否适应这样的变化,人类本是自然的一部分,而非站在自然的绝对对立面。这个课题最终,我走入了“cyber landscape赛博景观、responsive landscape响应景观”的方向,都是非常理论的东西,但不乏一番探索。

 
这样的主题,从常规上而言,似乎已经超出了传统园林景观学的范畴,很多问题更是超出了科学的范畴,涉及了更多是哲学、人性、自然界、世界观、宇宙观的思考。尽管课程的最终,我们没有得到确切的答案,但课题的宏大性和急迫性,依旧促使我在一个较大的角度对相关话题,主要是对“城市生态”有了一个更全面的认识。上文图中的“诺亚方舟”方块矩阵便是以芝加哥这个城市(也是课题的讨论地点)作为蓝本绘制的,方块越高的地方便是市中心高楼越密集的地方,方舟的右侧是水(密歇根湖),左侧大地(美洲大陆)。说起芝加哥,它绝对是人类文明以及城市建设历史上的璀璨明珠。特殊的地理位置,东临五大湖(五大湖航运可直达大西洋),西近密西西比流域,使得芝加哥从美洲大陆西部开发开始,便成为了美国中西部地区的中心枢纽,并持续至今;其大都会区的GDP总和在美国排第三,仅次于纽约和洛杉矶之后;19世纪的一场大火毁去了芝加哥市中心的大量建筑,却又巧合的造就了芝加哥摩天大楼之都的称呼;1893年芝加哥纪念哥伦布世界博览会以及随之而来的城市美化运动都是建筑景观乃至人类历史上的浓墨重彩。而在我来到这座中西部枢纽之城之前,我对它唯一的印象是小时候看《小鬼当家》,电影里的时间是圣诞节,地点是芝加哥,在一栋栋房屋的住宅区里,白雪飘飘,在地面上、房檐上盖起了厚厚一层。16年来到美国读研,从上海浦东机场飞抵芝加哥奥黑尔机场,从一个新都市到一个老都市,刚落地便感到那么一丝丝失望,大型的柏油硬质停车场地、老旧的基建设备,总感觉少了欣欣向荣之气,多了暮年黄昏沧桑之感。去过美国很多城市,洛杉矶、旧金山、纽约、费城、亚特兰大、迈阿密;近两年住在德州,于是达拉斯和休斯顿,成了经常光顾的都市。老实说,这些都市很难讨人喜欢,就城市体量、交通拥堵等各方面,对我而言,圣地亚哥、奥斯丁这样的中型城市会更受欢迎。这些城市中有老都市,如纽约、芝加哥,也有新都市,比如达拉斯、休斯顿,尽管这些城市都有其各自发展的历史,但它们都在美国,美国“汽车上的国家“的称号、道路系统、大量混凝土基建的发展历史等,促使了城市都具有相似的特征,或者说是气质。在世界不同的城市中,欧州的城市有欧州的特点,中国有中国的,日本有日本的,美国则也有美国的。由于人口密度没有中国那么高,汽车是最主要的交通工具,因此城市是以汽车的尺度呈”摊大饼状”发展。与国内的都市相比,美国的都市少了人间烟火气,尤其是到了夜晚天黑之后,除了市中心酒吧一条街的地方是灯红酒绿、霓虹绚烂外,其余的地方,就如无人之城一般。每当夜幕降临,Coyote郊狼、racoon浣熊、Cottontail棉尾兔等夜行动物,就会进入人类的后院、公园、绿地甚至建筑,开始占领城市,觅食、喝水、游憩,而这一切,熟睡的人们将全然无知。尽管有些老了,芝加哥,仍旧是一座值得讨论的城市。本文开篇亦是由芝加哥field自然历史博物馆引入;UIUC的景观学科每年都会有一们Studio课程与芝加哥相关;芝加哥艺术博物馆、千禧公园等等都人类文明是标志性的存在。之前提到土壤勘探也是在芝加哥紧邻的密歇根河畔区域,研究生期间,跟着导师的项目基本围绕着芝加哥展开:做过2米多长的芝加哥城市模型;芝加哥的GIS地理信息数据收集了2个TB;建筑、公园、土壤、水文、河流、街道、交通、土地性质、甚至地下管道、排水管网、各个年代航拍图等等,从南北到东西,从地上到地下,把芝加哥了解研究的比自家故乡还熟。而当大量的数据、历史资料、现实状况一起摆到你的面前,如果此时没有一个强大而清晰的大脑,真的很难理清楚其中的种种逻辑。其实,单从现有的景观学科的理论范围而言,很难对围绕芝加哥的城市研究进行全面的总结,因为涉及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后来某次机缘巧合,学习landscape ecology景观生态的理论,从而知道了Richard TT Forman教授,于是乎仿佛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城市生态学”。在《Urban Ecology城市生态》书中, “Urban Ecology城市生态”的含义及研究方法得以了全面科学地阐述,书文第一页这样写道:

“Urban Ecology: Science of Cities explores the entire urban area: from streets, lawns, and parks to riversides, sewer systems, and industrial sites. The book presents models, patterns, and examples from hundreds of cities worldwide. Numerous illustrations enrich the presentation. Cities are analyzed, not as ecologically bad or good, but as places with concentrated rather than dispersed people. Urban ecology principles, traditionally adapted from naturally area ecology, now increasingly emerge from the distinctive features of cities. Spatial patterns and flows, linking organisms, built structures and the physical environment highlight a treasure chest of useful principles.”  [城市生态:城市科学,这一书将探索整个城市区域:从街道,草坪,公园到河边,下水道系统,工业场地。该书展示了源自世界各地数百个城市的模型,模式,和案例。大量的图示丰富了内容的呈现。城市被分析,不考虑其生态好与坏,而是将其视为人口集中而非分散的地方。城市生态学的原理,最初是从自然区域的生态学中借鉴而来的,而后越来越多的城市独特的特征也被体现出来。空间模式和流动,有关联的生物体,建筑结构和物理环境突显了这个知识宝库所拥有的有用原理。]


Urban Ecology: Sciences of Cities by Richard TT Forman

理查德TT福尔曼的《城市生态学: 城市科学》


至此,我觉得有必要解释一下ecology这个词,由于外文翻译的不准确和多年来错误的使用,我们潜意识的会认为,“生态”即“自然”,“生态的”即是“自然的”。尽管生态学科的很多理论源于人类对自然环境的研究,但“生态”不等同于“自然”。韦氏词典上对于ecology生态的第一第二条解释是:1)a branch of science concerned with the interrelationship of organisms and their environments[研究生物及其环境的相互关系的科学分支];2)the totality or pattern of relations between organisms and their environment[有机体与其环境之间关系的整体性或模式]。两个解释差的不多,都强调了ecology生态是关于生物、有机体与其环境之间的相互关系,也就是说“ecology生态”是一种相互关系,这种关系可以是好的也可以是坏的,这种关系可以是在原始自然之中,也可以存在于城市之中,只要是生物有机体存在的地方,“ecology生态”就会存在。那么不管是风景园林、景观设计也好,观赏园艺、植物花卉也好,是否在不断追求“美学”的同时,也要考虑追求“好的生态”呢?我认为答案是“YES”,而且两者并不矛盾,可以结合发展。的确,对城市生态的发展方向仍具不确定性,但至少,可以去了解到底什么是“生态”,生物有机体与其生长环境之间的关系到底是什么。

 
18年年底,终于结束一学期有关“都市、动植物、人类、生态”的探讨,回到家乡海宁。在这辞旧迎新之际,家乡的神龙湾生态小镇迎来了一群特殊的客人。在这之后的四天里,小镇举办了国际性的植物新品种保护论坛,由国家级的领导、国内外的专家为我们作演讲,解惑答疑,扫清迷雾。会议的重点主要集中于,1)认清国内新品种培育、申报、产业现状;2)国内外新保护机制的现状与差异;3)新品种培育的途径;4)新品种申报过程等。国际冬日南方的神龙湾小镇头来一丝丝凉意,但会议室中,人们的激情不减。


作为对植物颇感兴趣的园林景观设计师,我有幸参与了会议的全过程。会议本身充满了丰富多元的专业前沿的内容,知识量巨大。总结起来,我认为这是国家层面发出的一个强烈信号,对我们广大参与者提出了新的要求,就是要我们“解放思想、实事求是,团结一致向前看”:国家正在努力完善新品种保护的机制,提供和完善法律保护的渠道,同时鼓励大学、研究机构、企业等育种者们积极的根据市场导向培育出新植物,要求其提高维权意识,各方一起努力做出我们的植物新品种。这对于我们园林行业是一个极大的好消息。观赏园艺、苗圃产业、园林设计都将得益于次,最后反应到园林景观,有了更多的园艺植物品种加持,园林景观一定能再上一个台阶。在这里,观赏园艺新品种的主要关注点仍在在于花、花色、叶色、株型等关于“美”的表现上;但同时,很多植物的防虫性、抗病性、耐贫瘠等特性也逐渐受到关注,体现了人类对于“城市生态”和“自然生态”的考虑。
Professional conference on protection of new plant varieties in the new era 2018 Zhejiang, Haining

2018浙江海宁 新时代植物新品种保护高端论坛


19年的7月搬家至德克萨斯州,正值炎炎夏日,是紫薇花盛开的季节。紫薇是美国苗木销售中开花乔木的冠军,从华盛顿以南,美国的南部任何城市都有机会看见紫薇。德州也不例外,是紫薇应用的大州。18世纪末,紫薇的原种从中国、印度等国的亚洲区域被带到了北美洲大陆,先后在北卡州的查尔斯顿和首都华盛顿,以及杰弗逊总统的家乡,弗吉尼亚的蒙蒂塞洛种植。19世纪中期,一对夫妇从肯塔基搬家至德州的拉马尔郡,带来了紫薇。在德州的巴黎城,他们在自家的庄园里种植了紫薇,并作为展示对外开放。在此后的岁月里,当地民众开始效仿种植紫薇。紫薇在德州的土地上扎根,长出了自己的文化。1997年,紫薇成为德州的第75届州花。很多城市也因此带上了紫薇的烙印,巴黎城是官方的紫薇城;拉马尔郡是紫薇郡首;华兹堡成为了德州的紫薇首都;布拉索斯郡是官方的紫薇郡;麦金尼成为美国的紫薇之城。

A blooming Crape Myrtle in TEXAS A&M Campus 德州农工校园一棵正在盛开的紫薇树

Taken in July 2019, College Station 拍摄于2019年7月,德州大学城



有趣的是,在德州当地的一个报纸上读到一篇名为“Crape Murder”的报道: “As healthy trees are hacked in the prime of their lives, an expert pleads: ‘Stop the madness!’[健康的树木在壮年时遭到砍伐,一位专家呼吁道:“别再疯狂了!]”。紫薇的英文原名为Crape Myrtle,这里用“Murder谋杀”指代,意在讲,紫薇树每年早春遭到过度砍伐修剪的故事。文章批判了,为了满足人们对于“美观”“整齐”等自私的价值追求,不顾植物的生态生长习性,每年进行强制的“杀头式”修剪,这样的修建方式严重损害了植物本身的生长特性,同时也浪费了人力物力和时间。这样的修剪方式让人联想起法国、意大利式的皇家庭院的模纹花坛、绿篱的修建方式。这样的修建方式尽管仍有存在的价值,但显然在当代,这种方式并不再适合任何植物品种,不再适合任何场地,不再具有普适性。另一个例子,有人给自家院子的植物经常进行重剪,原因是植物长得太快,挡住了窗户或是触碰到了房檐,这时候,人们应该反思,因为错不在植物,错在人选错了种植位置或错选了成年树高过高的品种。因此,在植物品种选择和植物种植的时候,必须注意,要顺应植物的生长习性的去设计,而不是忽略甚至强行而为,强扭的瓜不甜,倒行逆施必将两败俱伤。在公共绿地之中,我们也更应该种植一些自然成型、无需大量修建管理的植物品种,既保留了物种的原始特性,也节省管理开支,这体现了对于良好的“城市生态”以及可持续性发展的思考。
A report called “Crape Murder” in local newspaper of Texas

德州当地一篇名为“紫薇谋杀”的报道



19年的8月,参加了德州圣安东尼奥举办西南植物展,关注点又再次回归观赏园艺本身。同年11月,来到加州San Diego圣地亚哥,参加ASLA美国景观师协会年度论坛,生态问题、气候变化在园林景观邻域,再一次提上日程。Gina McCarthy吉娜·麦卡锡,美国环境健康和空气质量专家,也是美国当前政府第一任白宫国家气候顾问,在ALSA会议的之始,发表了题为“From Climate Change to Climate action: Building a clean, healthy, sustainable future[从气候变化到气候行动:建立一个干净,健康,可持续的未来]”,她说到:

“We need landscape architects to design a world that is healthy, safe, and beautiful — and more just. Landscape architecture can kindle hope in all of us.”[我们需要园林景观设计师来建设一个健康的、安全的、美丽的、更加公正的世界。园林景观可以点燃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听到这样的演讲,使命感油然而生,这让我不禁再次回想起1966年园林景观宣言以及2016新的风景园林景观宣言。2016年新的风景园林景观宣言,收录了全球32位知名园林景观设计师的不同主题的宣言。书本目录前一页的一句简洁的话语直击心灵,“The Earth is our client[地球是我们的客户]”,出自风景园林师Grant Jones格兰特·琼斯。在Richard Weller理查德·韦勒的Chapter 1: Our time[章节1: 我们的时代]?的总起发言中,他对32篇宣言进行了总结和归纳,三大主题浮现而出:“Climate Change气候变化”打头;其次是“Urbanization城市化”;再是“the Profession’s Identity行业(内核)认同”。同年Illinois伊利诺伊州发布了新的气候报告。在我做研究的那会儿,芝加哥地区平均降雨量的数据还是源于上世纪70年代的一份研究数据,着实造成了不少困扰。而翻看新的报告,不难发现气候条件变得更加恶劣了,极端天气出现的频率增加了,原本百年、五百年一遇大降水的出现概率增加了,而暴雨降水量的极值也在不断增加。同一年,Intergovernmental Panel on Climate Change (IPCC) 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发布了新的题为“Global warming of 1.5°C[全球变暖1.5度]”的气候研究报告。报告指出全球月平均气温相对于1850-1900的全球气温再升高1.5度将是一个会引起气候质变的关键点,而按照当前气温变化的速度,这一天将在2040年前后(2030-2050之间)到来,意味着人类面临的局势越来越验严峻了,人类所剩的时间不多了。
















Asla 2019 opening general session by Gina McCarthy
美国景观师协会2019论坛 开题演讲 吉娜·麦卡锡
The landscape Declaration
《风景园林景观宣言》

A diagram from Global warming of 1.5°C by IPCC
全球变暖1.5度报告中的一张图示
































19年12月年底归国,在海口,参与了林木种质资源利用国家创新联盟成立大会。很高兴看到,从国家到个人,大学到企业,苗圃到商铺,各方都在努力,提升保护和研发的意识,为观赏园艺事业为奋斗。2020年1月,元旦刚过,马不停蹄赶往德国埃森,参与IPM Essen,The world's leading trade fair for horticulture [世界领先的观赏园艺展览会],再一次体验了一番观赏园艺的盛宴。


Conference in Haikou海口会议

Taken in Dec 2019, Haikou 2019年12月笔者拍摄于海口



IPM Essen埃森园艺展览

Taken in Jan 2020, Essen, Germany 2020年1月笔者拍摄于德国埃森



园林、景观、园艺、美、生态、自然…………就这样循环往复的各种经历,将继续下去,而这样游离与徘徊的思考,也将永无止境。有时候,我以为我走到了一个终点,但当我跨越的那一刻,也许才真正发现,仅仅是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有关“园艺新品种开发”的疑虑和矛盾,总结来看,我想主要是两个方面:第一,是关于人类文化本身的问题;第二,是关于人类与自然生态冲突的问题。

 
先谈文化历史,再谈自然生态。首先是社会文化问题,自人类出现、遮羞布的出现以来,人类就一直行进在追求“美”的道路上。然而“生存”总是在先,生存总是比“美”更重要。因此只有当生存问题得以解决之后,对“美”的追求才得以发展。回望世界历史和当今世界,生存问题并没有全部解决,美的发展也出现区域不平衡。大到区域、国家、种族,小到人群、阶级、邻里。新品种的开发,本质上也是一个追求“美”,追求“人定胜天”的过程。在这一过程中,难免出现过度、多样性过剩、追求极致和变态美学。我们不难联想到日本的松树造型、中国的盆景假山,英国菠萝,中国古代皇家园林与士大夫私家园林,欧洲的巴洛克与洛可可风格等等,这些事物之中有辉煌和成就,当然也确实存在“过度之处”。这时候就会有人批判说,私人的园林都是小脚园林,植物花卉鲜花是奢侈品,是阶级的产物,成功人士的象征,有钱人的玩物。研究生期间在做洛杉矶河改造项目的时候也遇到这样的困境,洛杉矶政府以及大多数民众,希望通过改变洛杉矶河的现状,来建设一个美丽健康安全的带状空间,供市民们享用,同时也能改善水质、提升周围人们的生活环境和整体的生态环境。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住在洛杉矶河附近的大量居民,居然联名到市政府抗议说,他们不需要环境改善,他们反对洛杉矶河的任何提升改善建设。对原本居住在洛杉矶河的居民而言,他们的生活水平较低,洛杉矶河的环境改善,势必提升周边地区的房价,随之到来便是税收的增加和生活成本的提升。到那个时候,低收入人群,如果无法平衡生活开支,那么就得被迫搬家,去找寻下一个落脚点。环境改善本是一件好事,但改善所带来生活成本的提升和物价提升也是是事实。阶级化,其实是个很大的话题,而其本身的对错并不是园林景观和植物导致的,错不在植物,错不在园林,要追溯根源的话,错一定是在制定规则的人身上。阶级化,本是国际、国家、社会、政治体制、经济等种种因素相互制约造成的,这已不单纯的属于风景园林景观、观赏园艺的讨论范畴。暂且把社会文化问题剥离,当人们的生存有所保障,生活水平不断提升的前提下,应当要鼓励大家购买鲜花,种植植物,追求园艺、田园、美好的生活。而随着时代的发展,园艺早已经突破仅仅代表“外观美”定义的局限,当代生活下,园艺和园艺生活,一定是多元化发展的。在参与园艺事业发展之时,适当的考虑园林、园艺的公正性等社会问题是提倡的,倒不必把这个作为园艺发展的绊脚石,因为错不在园艺本身。


致使我徘徊与游离的第二个问题便是,园艺与生态的问题,“人定胜天”与“天人合一”的问题。随着园林景观的发展,从古代的寺庙宗教纪念园林,从中国古代皇家与士大夫私家,从中世纪到欧洲的巴洛克与洛可可风格,再经过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大航海时代、君权分散、思想解放、理性回归,到诞生英国的自然式风景园林、美国式的公共公园,再到近现代的工艺美术运动、1966年的园林景观师的宣言、设计结合自然,现代、新古典、后现代、波普、极简等等主义,到强调Design Imagination人类的设计想象力,再到21世纪的当代,如今又将回归生态、气候变化的议题……我想,当人类的园林景观建筑城市在不断的变化发展的同时,观赏园艺、植物品种的定义和内涵也在随之发生改变。而随着人类文明的不断发展和园林造景的需求,“植物新品种“名词也随之出现,相对于农业生产中的作物,在园林中,这些植物被称为观赏植物。观赏植物存在的意义与价值已经多元化,从过去单纯的美、稀有和珍贵,到如今的园艺生活和园艺的治愈,再到有关生态的考虑……随着人们对于景观、人与自然、生态环境的理解不断的深化,园林植物新品种不再仅仅局限于好看。新品种的新特征可以是长势快、抗病、耐寒抗热、耐贫瘠等;也可能是好吃,甚至好玩;可能是能够更好的适应城市环境,可以是长得快或慢、活得长或短、新陈代谢更新慢或快;也可能是提供更全的生态功能、释放更多正能量的环境生态因子;亦或者是能提供类似于“稻鱼共生”新生态特征的功能。未来一切皆有可能,也许未来会产生更多人与植物与自然关系的新认知,也因此我们会对园林植物新品种的发展提出了新的要求。
 

2020是特殊的一年,是疼痛的一年,是停下脚步的一年,是思考的一年,也是是收拾心情、继续出发的一年。在新冠疫情刚刚爆发之际,中草药们临危受命,承担起了重任,拯救病患,这何尝不是植物艺术的一种体现呢?而在疫情宅家的期间里,人们大搞庭院建设,在这样的日子里,植物与花卉成为了人们特殊的陪伴。6月已入夏,公园、植物园成了疫情之下较为安全的外出去处。于是不远万里,驱车前往Dallas达拉斯植物园。空荡荡的,没有了平日里的热闹,但花儿们丝毫不在乎,它们照常开放,不管有没有赏花的人。夏日的午后,时不时的下起阵雨,雨水打湿了脸庞,雨水溅湿了鞋,但我们丝毫不在乎,因为在特殊的日子里,外出赏花的机会弥足珍贵。7月,由于疫情,Columbus, Ohio俄亥俄州的Cultivate'20园艺展也变为Virtual线上举办,造就了一次独特的观展经历。2021,疫情终将过去,生活依旧继续。


Dallas Arboretum 达拉斯植物园

Taken in Jun 2020, Dallas, Texas 2020年6月笔者拍摄于达拉斯




Cultivate'20 Virtual Conference 线上园艺展会



总结一番之后,其实困扰良久的问题已然不再是问题。写下文字之后,困惑迎刃而解。冥冥中有所注定,有时候想太多不见得是好事,而退一步常常海阔天空。无论是现有的植物世界,还是未知的新植物新世界,怀抱一颗敬畏之心,抱着学习和开放的态度,才能永远向前。很多问题上,西方的现代科学为我们提供了理论的深度,而东方的道法自然、无为而为、不偏不倚等哲学思维则是在广度和完整性上提供了架构。物极必反,盛极而衰,凡事都要有个“度”,易经的顺其自然和孔子的中庸之道,都在阐述这样一个道理。风景园林也好,观赏园艺也好,园艺新品种的开发也是一样,我认为,战略上一定要看的久看的远,而战术上则一定要做的细做的认真做的踏实,具体问题具体分析。好高骛远,眼高手低,发展就会像步子跨的太大,容易跌倒。最后的最后,归根结底,一切终将回归价值选择,人类当下的一切选择都会基于其当前的认知水平,而不管你在与不在,植物它都在那里。不管怎样,地球照常自传,太阳照常升起,植物的艺术依旧演绎,而我们将走向何方呢?这终究会是植物的世界,也许我们人类只是其中的配角。